这天晚上，朋嘉钰睡得极不安稳。
满脑子都是穗瑶的身影，一刻不停地在神经末梢撩拨、作乱。
梦里，他似乎来到了图书馆的四楼。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件浅紫色外套，低头敲代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下来，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整个人文艺极了，似一朵无瑕的茉莉花。
清清白白，安分本分。
可下一秒……画风突变。
她窝在宿舍，换了副乖巧的模样。
穿着卡哇伊的裙子，对着镜头比心，嗓音软到发腻，全频段撒娇输出。
“哥哥~今天有没有乖乖想我呀？”
评论区行情热度持续走高，“老婆好美”“妖妖最可爱啦”等土味情话密集堆叠，构成一团情绪泡沫。
她游走其中，眼神亮晶晶的，敬业经营着这股有价的温柔。
梦境在此陡然模糊。
她的话音仍在耳边回荡，画面却突然变成一片晃动的色块、拉扯的线条和失焦的光影。
他好像在看一场没法暂停的电影，画面里的穗瑶时远时近，有时温顺，有时又让人几乎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某一幕里，她回头看他，眼底闪现出一抹明亮的绿光，快要把他吞进去。
这种亮，并非化妆打了高光，而是流动在收益表上的一道幽绿K线……
他跌进那道光里，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正在飞速坠落，又似溺水者拼命挣扎。
下一秒，他猛地惊醒。
额头全是汗，背心湿透了，贴在背上黏糊糊的。
他索性坐起身，抱膝发呆，望着床帘出神。
不是破防那么简单，那种情绪如同一团湿透的麻绳，缠住了他的心，越挣扎，越勒得疼。
他仰头盯着天花板，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念头：
如果他也学穗瑶那样，用身份或形象去吸引人，会怎么样？
只是个一闪而过的臆想，却卡在脑海深处，怎么也驱散不掉。不疼不痒，偶尔浮上来一下，又悄无声息地沉回去。
这天晚上。
朋嘉钰洗完澡，站在镜子前，空气还湿漉漉的，光线透过薄雾，在镜面上映出一点不清不楚的影子。
水珠从发梢滴落，沿着脸颊、下颌滑落，最后消失在锁骨附近，一切都静悄悄的。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抬头，换了几个角度看自己。
说不上哪里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
只是脑子里的那个念头又浮了上来，在耳边多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忽然有点烦躁地抹了把脸，再抬眼时，对上的是那双清醒得过分的眼睛。
于是，他拿起手机，对准镜子，按下快门——
“咔嚓。
画面就此定格。
“试试看。”他轻声说。
他打开了平时用来吃瓜冲浪的小号。
账号干净，没加什么人，历史发帖也寥寥无几，只有几张随手发的模糊得看不清脸的生活照。
从头像到排版都带着“别来招我”的克制，一眼就看得出，这是个连匿名上网都小心翼翼到近乎偏执的人。
指尖飞快滑动，他把昵称改成了“腹肌哥哥”。
换了头像，用的是刚刚那张自拍的裁剪版，只露出了八块腹肌，没有多余内容。
简介写得装叉犯儿十足：
【985本/健身爱好者/身高186/闲聊勿撩/撩了别跑】
动作一气呵成，没一点儿犹豫。
接着，他精准地搜出那个碍眼的账号ID。
一点关注，页面随即弹了出来。
对方最新的一条动态，仍然是自拍，裹在柔软毛毯里，坐姿规规矩矩，看起来乖巧又人畜无害。
配文一如既往地卡在恰到好处的撒娇边缘：
【秋天来啦~降温了，今天有点冷，哥哥多穿点衣服呀~不然感冒来的话，妖妖会心疼哒！】
朋嘉钰盯着这条动态看了一会儿，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胸腔深处，却似乎被什么拂了一下。
他没再多想，迅速退出页面，打开微信。
转账界面跳出来时，他指尖顿了下，随即毫不迟疑地输入金额，按下确认。
几秒后，他切回CraveText（温馨提示：此为纯属虚构的恋爱互动平台，内容仅为剧情设定，请各位审核员放心食用），发了一条私信过去：
[照片拍得不错，已订阅。]
说完，他随手把手机扔在床头，自己则往后仰倒，躺平在枕头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实验，他在心里说。
不带情绪，不含期待，只是试试看而已。
但刚这么想完，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原本他以为，对方账号的私信肯定早已堆成山，今晚等不到回应也属正常。
可偏偏，屏幕亮了。
先是一条微信通知：
【你已向XXX转账100元】
紧接着，CraveText跳出一条回信：
[谢谢哥哥~]
后头还贴了个wink表情，笑得活泼又轻巧。
没过多久，对方又发来第二条：[哇，原来哥哥早就加过我微信啦，我都没注意到耶！哥哥好大方！阿里嘎多！]
朋嘉钰盯着这条信息，眉眼缓缓沉了下去。
……没注意？
那你当时发的那条语音，是对空气说的吗？
此刻还若无其事地撒娇，装得倒挺顺溜。
他低声冷笑了一下：“又演上了。”
指尖在键盘上敲字：[喜欢你的风格，有空多聊聊？]
没有多余的表情符号，仿佛只是一位随手搭话的普通粉丝。
就连他自己读出来，都觉得自然到无懈可击。
但他心里知道，这条消息，根本不是随意闲聊。
是他阴险且卑鄙地、朝她那个光鲜亮丽的小世界，扔进了一根悄然点燃的火柴！
很快，对面就回了消息：
[当然可以呀~哥哥想聊些什么呢？]
她真的很喜欢发表情包，这次又贴了个猫咪贴贴的动图。
布偶猫眯着眼，窝在人掌心里，软软地蹭来蹭去，毛绒绒的，看起来乖巧又黏人。
朋嘉钰盯着图看了几秒，指尖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没点开输入框。
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屏幕那头，又是怎样的样子？
是窝在被窝里，带着点坏心眼地笑着，一边打字一边挑表情，研究哪张图更容易让人心软？
还是敷衍得连眼神都懒得给，随手复制一段话，贴上去就算了事——反正，这些回应早就在脑子里排练过无数遍了。
他想起那句语音里甜得发腻的“哥哥～”，尾音拖得长长的，还带点卷舌的娇气。
再看看屏幕上这只猫，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点……刺眼。
她是不是，在每个陌生的对话框里，都能表现得这么温顺？
每一声软语、每一个贴贴的表情，都是复制黏贴版的乖巧？
钱，对她来说算什么？
是夸奖，是回应，是一种“你很不错哦”的默许？
还是说，那些收款通知在她手机上一弹出，就和外卖到账差不多，连情绪都不会多给一份？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自己多事，笑这点荒唐的在意。
指尖敲了几下，他把那些杂乱的念头压回去，切换到熟练得体的聊天语气：
[你这风格挺有意思的，平时都从哪儿找灵感？]
消息很快跳了出来：
[哥哥这么问，是想知道我怎么撩人嘛~]
后头一长串笑哭和比心，热情得几乎要扑出屏幕。
紧跟着，又发了一条：
[其实我也就随便拍拍日常啦，哥哥喜欢就好~]
……日常？
常服才叫日常吧？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打扮呢？
小骗子，张嘴就来，撒起谎估计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朋嘉钰差点笑出声，但脸上还是波澜不惊。
她说话倒真有一套，把故事编得理直气壮，仿佛自己天生活在粉红滤镜里，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头眨眼卖萌。
他嗤了一声，指尖缓缓敲下一句：[你倒是挺会聊天。]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若是走马观花地看，似乎是在夸她情商高；可要细品，那味道就变了——轻飘飘的，是句讽刺。
嘲笑她太会演。
她显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却没戳破，反倒顺势一拧，把球又踢了回来：[那哥哥呢？头像里的肌肉这么好看，是你本人嘛？]
最后还贴了个捂脸娇羞的表情，软糯却又欠收拾。
朋嘉钰低头，看了眼小号的头像。
腹肌线条清晰流畅，光影打得刚刚好，确实挺有杀伤力。
他挑了下眉，回得不紧不慢：[不然呢？我还没虚荣到偷图的地步。]
对面立刻回了一句，甜得发腻：
[哇~那身材也太绝了吧！哥哥是健身教练吗？]
语气做作得简直在糖罐子里打了个滚，还不忘贴几个崇拜小表情。
他没接话茬，只是把话题一转，换得很自然：
[不是，练着玩的。你平时除了拍照，还干什么？]
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轻描淡写。
她接得也顺：[除了上课，就是打工兼职啦，赚点零花钱~嘻嘻]
软软糯糯的一句话，像极了努力生活的乖乖牌学生妹，靠着在网上经营颜值博主的账号赚点辛苦钱，理直气壮、天真无邪。
朋嘉钰盯着“零花钱”这三个字，唇角微微勾起。
这号虽然粉不算多，可从评论区的活跃度和舔狗浓度来看，单月流水恐怕顶得上一堆实习生的工资。
她却轻飘飘一句“零花钱”带过，仿佛自己不过拍拍照、聊聊天，就有人争着送爱心和钞票，顺理成章。
他没拆穿，语气却换了点味儿，掺了点冷嘲热讽：[挺会享受生活的嘛~]
她倒也不是吃素的，立马顺势接下，甚至煞有介事地撒了点苦情牌：
[其实也挺辛苦的，要每天想拍什么、写什么文案，还要哄哥哥开心呢~]
这话说得巧，不轻不重，既没承认什么，也没彻底撇清，给人留了个既懂又不说破的余地。
朋嘉钰盯着这行字，眼神凉了几分，指尖却依旧稳稳地敲着：
[你这么说……是在抱怨我吗？]
这次打得慢了点，语气却透出点意味深长，不动声色地掀了下桌角，看她敢不敢接。
她显然意识到了，立马换了个姿态，语气软得能拧出水来：
[没有呀哥哥~在我心里，你真的超级温柔~又帅又大方~不要污蔑人家嘛~]
一连串波浪线，加上一个流泪猫猫头表情，看起来乖巧极了。
朋嘉钰盯着这条消息，好一会儿都没动。
屏幕上的字简直就是裹了层糖，又软又黏，甜得有点齁人，噎得他嗓子一紧，没来由地烦闷起来。
有点，不想说话了。
……她可真有一套。
可偏偏，这一套对别人还就真管用。
估计那帮在评论区里“老婆老婆”叫得欢的冤大头，巴不得被她这么哄两句就冲上去送钱送命。
指尖停在输入框上，好几秒才动起来，敲下一句：[行啊，那我今晚给你点灵感。]
她回得还是飞快，语气轻快地撒娇：
[欸？哥哥是要给我出题嘛？]
后面还带了个调皮的星星眼表情包，看起来期待极了。
活脱脱一只蹲在地上摇尾巴的小狗，等着他扔骨头。
朋嘉钰没接她的玩笑，只是淡淡贴了一句：
[发张你最喜欢的自拍给我看看，不露脸也行。]
这次，对面却沉默了下来。
几分钟过去，连惯常的表情包都没甩一个。
屏幕冻住了似的，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风从手机缝隙里漏出来的声音。
她听懂了。
知道他在试探什么。
也许正在衡量底线，思忖分寸。
朋嘉钰盯着屏幕上断断续续的“正在输入中”，突然生出一点荒谬的失落感。
仿佛这场游戏要在此刻失控、被现实按下暂停键。
可就在他几乎要放下手机时——
“叮。”
一张照片弹了出来。
没有文字，没有标注。
就这样干脆利落地甩了一枚小型炸弹，毫无预警地砸进他眼底。
……他呼吸猛地一滞。
[这张~哥哥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