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站在镜子前，举起手机挡住了半张脸。
灯光从上方倾泻下来，在她脖颈处的那条粉色项圈上留下一道柔亮的痕迹。
几缕发丝垂落，恰巧缠绕在丝带周边，构成一道令人移不开眼的焦点。
朋嘉钰盯着这张照片，沉默良久。
时间在他身边溶解，只剩耳边那一点一点、几近紊乱的呼吸声，撕扯着原本稳固的节奏。
——今夜，不小心触发了情绪的预警机制，在没有止损的前提下，整个大脑全仓爆开。
他喉头发紧，胸腔发闷。
缺氧感袭来，几乎要喘不上来气了……
下意识地，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让这股突如其来的灼热冷却下来。
但显然，这一回，理智的防线并没能及时拦住感官的冲击。
那一抹热意，自脸颊一路烧到了耳尖。
……大概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
毕竟，这场互动早就脱离了原本设定好的安全范围。
他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脸，想把情绪揉碎，一并清空。
掌心覆住双眼，片刻后才缓缓放下，指尖触上屏幕，敲下一句：
[很好看。你这拍照技术，挺专业的。]
她回得飞快，发来一个害羞的小表情包，语气半真半假地调侃：
[欸？哥哥这夸奖听起来怪怪的，是在夸我有职业素养吗？]
朋嘉钰盯着那几个字，唇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却没笑出声。
“职业素养”四个字，在某些语境下，倒真是精准得让人无从反驳。
他没再回消息，只把手机扣在一旁，仰头靠回床头。
天花板静悄悄的，将这一夜的躁动悄然收编。他盯着头顶的漆黑一片，许久没动……
这一晚，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话题跳跃，语气慵懒。
如同猫挠爪子般撩拨着，一点一点，拂得人心神不宁。
穗瑶发来的每一句，都带着几分看不出痕迹的试探，字里行间若有若无地勾着。
语气轻快，语义却不那么单纯。
他自然，也配合得恰到好处。
几句不动声色的调侃，“真好看”、“声音好听”，带着点轻佻，却始终没越轨。
两人默契地维持着一场暧昧拉锯，停在安全又撩人的边界线上。
……而在这个清纯系花直播人格分裂的夜晚，宿舍里却安静得离谱。
哪怕朋嘉钰这头情绪翻江倒海，心跳都快把胸口掀开，也丝毫未能撼动对面那张床上某人的安眠。
呼吸平稳绵长，如死猪一般，酣睡得香甜……
可怜的家伙，就这么毫无知觉地错过了一场你来我往、暗潮汹涌的好戏。
朋嘉钰听着那动静，只觉得胸口被人拿杀猪刀一下一下地刮着，说不出的憋闷。
倒也没痛到心碎的程度……顶多，酸得厉害。
他说不上来，这股酸，到底是因为穗瑶轻车熟路地拿他练手，还是因为对面那头毫不知情、且毫无防备地把整颗心拱手送上的傻子？
他自己也搞不清。
或许，都有一点吧。
-
接下来的几天，朋嘉钰开始有意识地维系起这段虚拟恋人关系。
他几乎每天都会上线，例行公事般刷一遍妖妖的动态。
哪怕她没更新什么新内容，他也会默默地点个赞，完成某种无声契约里的签到打卡。
有时顺手转个五十二或一百块，有时只是留下一句“今天挺漂亮的”，就能换来一条带着几分俏皮的回复：“谢谢哥哥～”
他很快发现，穗瑶很懂分寸。
她从不黏人，不语音轰炸，也不试图用那些故意透露出来的生活碎片套近乎。
她把握得恰到好处。
转账金额小的时候，她回应得体克制；
而一旦超过某个界线，她的语气就像突然被解锁了什么权限，软了下来，甚至偶尔还会加送一些特别的情话。
“哇？哥哥今天心情很好嘛～那我是不是也该奖励一点什么？”
这天晚上，他刚随手转了个250，穗瑶的消息几乎是立刻跳了出来。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这个数字调侃的情绪，反而直接发来一句语气软糯的私聊消息。
软绵绵的字句跳在屏幕上，似乎有股淡淡的香气从屏幕那头透出来，一点点晕开。
朋嘉钰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郁和提起穗瑶时的语气……那种毫不设防的少年声调，轻快、明亮，简直就是把整颗心都搁在了她那边。
他摇了摇头，指尖贴着屏幕敲下一句：[好啊，期待。]
几分钟后，照片发了过来。
穗瑶果然没有敷衍，是平台上从未公开过的一张自拍。
可真正刺到朋嘉钰神经的，却不是她本人，而是照片背景里那一小块藏不住的信息。
那张书桌。
几本教材摊着，页码不整齐，有的边角卷起，有的被荧光笔粗暴地划出重点。
最上面那本，封面清晰可辨：软件工程导论。
他盯着那行字，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串串术语和公式。
模块之间原本耦合度极低，按理说应是两条独立路径。
但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一场低频却高烈度的共振已经悄然启动。
她给出诱因，他承担响应。
机制简洁，交换清晰，每一个变量都清晰地摆在明面上。
可他偏偏，不甘心只做这场结构图里那颗被动的因子。
他开始走神。
思绪完全乱了。
她在拍这张照片时，到底是怎么评估每一个参数的？
镜头角度、背景选取、画面光比……是不是都经过了精心调整？
连画面可控度、反馈概率这些变量，是不是都事先演算过一遍？
甚至——是不是还得一边盯着寝室门口，一边在极限时间内完成操作？
这样高效率地规避风险……不累吗？
还是说，她早已习惯？
朋嘉钰眉头拧得死紧，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气她太过擅算，还是气自己反应太迟。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他狠狠咬了下腮帮子，想把这句迟钝的懊恼吞回去。
可恶，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一点都不明白。
[老公喜欢吗（害羞）]
[好紧张QAQ担心你不喜欢]
[妖妖刚刚在宿舍拍的，第一时间就想发给你～]
穗瑶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
朋嘉钰怔住了。
——她居然，叫他“老公”。
屏幕映出这两个字，他莫名盯了好久，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心里泛起古怪的情绪：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叫老公？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喜好吗？在哪读书？爱听什么音乐，讨厌什么味道？
在这片互动模板里，只要输入了一句“你最好”，那我就自动成为那个“最好”的人，是不是？
可恶！
他很清楚这只是CraveText的规则，可偏偏脑子还是卡壳了，被这俩字噎了个结实。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却违背了大脑的理智，打出一句：
[喜欢，很性.感。]
话刚发出去，他就懊恼得想甩自己一嘴巴子。
性.感？
他居然夸她性.感？
这是能随便说的吗？他是来算账的，不是来夸她的！
他不是早就决定了，要狠狠报复她，亲手把她从郁和的世界里连根拔起吗？
下一秒，穗瑶又发来：[老公真会说话，我好开心呀~（亲亲）]
一枚红唇kiss表情，鲜亮得刺眼。
看似无害，却化为一颗沾着红泥的印章，“biu”地一声，落在屏幕上，宣告了什么。
不许反悔，不许后退。
朋嘉钰盯着这个小图标，心里竟然生出一丝茫然。
是被撩到了？还是……享受这种能掌控节奏、被依赖的感觉？
一种很不对劲的满足，一种更不对劲的期待。
他烦躁地甩了下头，想要把这股歪七扭八的情绪甩出去。
下一秒，手机“砰”地一声，被他摔到桌面，震得杯子轻轻晃了一下。
宿舍里空空荡荡，墙上的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似乎是在笑话他。
朋嘉钰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不愿承认。
可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一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老公”，拽进了一片不该靠近的深水……
这天夜里，郁和回来得很晚。
朋嘉钰正躺在床上刷手机，听到门锁“咔哒”一响，下意识地侧了侧头。
门推开了。
郁和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一身酒气裹着夜风灌进屋子。
他外套挂在身上半脱不脱，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眉眼间残留着几分未散的醉意。
“你还好吗？”朋嘉钰坐起身，低声问道。
他声音刻意压得很轻，怕吓到这个酒懵子。
“我没事儿。”郁和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动作随意地把外套扔到椅背上，踢掉鞋，慢吞吞地爬床梯，“跟系里那几个人，小聚了一下。”
话到一半，他忽然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噢，对了，穗瑶也在。”
说这话时，他嘴角勾起一点笑，带着点酒后的轻松：“她才喝了半杯果酒，脸就红得不行了……欸，朋嘉钰？”
莫名被cue的朋嘉钰：“……”
又是穗瑶。
这个名字从郁和嘴里轻飘飘地飞出来，不轻不重，却刚好刮在他耳边，有点烦，又有点痒。
他没回话，垂着眼，神色淡淡的。
“你知道烟台苹果吗？”
郁和扒着床栏杆，舌头有点打结，“那种红得发亮的，咬一口嘎嘣脆……”
“哦对，兄弟你是广东人吧，可能没吃过，啊，不好意思哈。”
他脑子明显慢半拍，思索了几秒，忽然“嘿”地一笑：“哎哟——广东啊，我想想……欸，杨贵妃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一、一骑什么来着……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一骑红尘妃子笑……哈哈哈！无人知是荔——荔枝来！”
“是荔枝啊！荔枝好吃啊！这你肯定知道了吧，嘿嘿~她的脸，就像荔枝皮那样红，水灵灵的……好漂亮。”
说到这儿，他一个嗝顶了上来，没绷住：“嗝——！”
“反正，她那会儿，特可爱。”
“特、特可爱！你懂不懂啊哥们？嗝！真的超级可爱！嗝！！”
朋嘉钰：“……”
一点都不想接话，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郁和说完后，就突然安静了。
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没几分钟呼吸就变得均匀平稳。
……又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宿舍重新陷入寂静。
风扇咯吱咯吱地转着，窗外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虫鸣，黏在夜色里，微弱却清晰。
朋嘉钰靠在床头，望着郁和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忽然脑海里蹦出一个细节。
……不对。
等等——！
哪里有点不对劲。
如果没记错的话……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抓起手机，翻开和穗瑶的聊天记录。
那张照片，是一个多小时前发过来的。
她语气叫一个真诚：“刚拍的”、“在宿舍”、“立马就分享给你了哦”~
可问题是——她刚才不是还在聚餐？还小酌了几口？那照片的背景，分明就是宿舍！
所以……是早就拍好了？
光线完美、构图讲究……看起来完全不是临时拍的，精致得过了头，却没发朋友圈，也没挂平台。
这么用心的照片，不是随手拍，也不是拿来营业的。
甚至可能，是专门给谁拍的？
亦或是……给哪位“前夫”特意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