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只在东方的天际,泛着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穗瑶拉着那只去年双十一抢来的行李箱,轮子在水泥地上“咔哒咔哒”地响着,虽然旧得掉了点漆,但架子还硬,跑得挺稳。
赵德财提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小布袋,穗香手里捏着个小药盒,三口之家一前两后,在清晨的薄雾中踏上了去市里的路。
县城没有高铁站,他们得先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市里。
早班车一如既往地晃晃悠悠,车窗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水渍。
窗外是一片刚收割过的麦田,光秃秃的,只剩下黄土地在风里裸露着。路边的杨树被风吹得弯了腰,树影在玻璃上晃成一条条斜斜的灰影,仿佛时间也在往后退。
一路辗转,他们换了三次车,才终于赶到市里的高铁站。
可真正走到检票口,三人却齐齐愣在了原地。
“这机器……咋进去啊?”赵德财仰着头,盯着闪着蓝光的小屏幕,声音低了几分。
“把身份证放上面,贴一下就行。”穗瑶轻声说,语气尽量平稳,实则心里早就跳成一团乱麻。
她在脑子里飞快回忆之前刷到的“保姆级坐高铁教程”,嘴角努力挤出个轻松的弧度:“然后……那机器会识别你的脸。”
“机器还认脸?”穗香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眼睛眨了眨,似乎没听懂。
“嗯,就那边那个黑框框,对着看一眼就好了。”穗瑶说着,率先靠近机器演示了一遍。
总算顺利通过检票,他们在候车大厅等了四十多分钟,才终于跟着人流走上露天站台。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猝不及防地袭来,仿佛连脚下的大地都轻轻震了一下。
赵德财猛地一震,条件反射般站直了身体,双脚并拢,背脊僵直。
穗瑶回头看他,只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对于一个从未离开过贫困县的家庭来说,这一切都太新鲜,也太陌生。
自动检票闸口、高铁站台的广播声、列车呼啸而过卷起的气浪……这些许多人眼里的日常,在他们看来,却像是科幻片里的镜头,真实得让人恍惚。
列车缓缓驶离站台,很快便提速疾驰。
窗外的景色如同一卷飞快倒退的胶片,田地、村庄、公路、桥梁,一幕接一幕掠过视野,却出奇地平稳与安静。整个世界仿佛在无声奔跑,而他们,也被悄无声息地卷入了这个更宽广的轨道。
赵德财轻轻拽了拽穗瑶的衣袖,小声说:“幺幺,给我用手机拍张照吧,留个念想。”
他说着朝窗外比了个方向,神情里藏不住的,是难得的骄傲和新奇。
穗香也情不自禁地感叹:“幺幺,列个高铁比以前滴火车舒服多了,扶手摸着都不一样……”
他们坐得小心翼翼,腰板挺得笔直,生怕哪儿做得不对,打破了这趟“高级旅程”的规矩。
穗瑶望着他们拘谨又兴奋的模样,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又温热的情绪。
窗外一片片绿色田野滑过,阳光斜斜洒在车窗上,她忽然意识到:她的人生真的翻篇了。
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正被世界温柔而坚定地往前推着,走出那片熟悉却狭小的土地,奔向一个曾经连梦都不敢做的未来。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这一程,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离开河北,第一次坐上高铁,第一次,真正走出了那个闭塞沉默的贫困县。
抵达北京南站后,三人提着行李,夹在人流里缓缓前行。
站厅宽敞明亮,天花板高得看不见顶,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地砖,连影子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四周的地名牌大而醒目,广播语速沉稳有力。南腔北调的嗓音此起彼伏,拖着行李箱赶路的上班族、怀里抱娃的父母、成群结队的学生,各种面孔汇聚成一幅喧嚣的城市剪影。
赵德财张着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多人啊……这、这就是北京啊?”
穗瑶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这就是北京。
那个过去只存在于新闻、电视和课本里的名字,如今就这样真切地立在他们面前,热气腾腾、拥挤嘈杂,却又不可思议地真实。
紧接着,他们进了地铁站,按着导航换乘路线。
赵德财拖着行李,步伐笨拙却小心翼翼,穗香紧了紧身上的旧外套,一路张望不敢放松。穗瑶走在前头,不停回头确认他们的位置,一边尽量用稳妥的语气安抚道:“不急,跟紧我就行了。”
如同三叶浮在浪尖的小舟,穿行在这座庞大城市的脉络里。
被时间和人流推着走,慌张,却努力不掉队。
等终于到了提前订好的快捷酒店,进了三张床的标间,三人一屁股坐到床沿,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刻,连空调里吹出的冷风都带着一种久违的奢侈感,吹得人微微恍惚。
午饭就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几盘家常菜,一锅热汤,锅气翻滚,热气扑在脸上,油香夹着葱花的味道,说不上惊艳,却吃得人安稳踏实。
这是他们这一天,最安心的一刻。
第二天一早五点,天还未完全亮透,穗瑶就带着两位老人出门了,乘着早班地铁直奔天安门。
八月末的北京,晨风带着微凉,天色灰蒙,如同还没睡醒的巨兽眼皮半睁,但广场上早已聚满了人。
等候升旗的队伍从广场边缘一路延伸到入口外,密密麻麻,望不到头。
他们在人群中找了个位置站定,哨声骤响,升旗仪式准时开始,原本嘈杂的广场忽然静了下来,只剩国歌的旋律回荡在清晨的空气里。
伴随着那激昂而熟悉的旋律,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晨风中缓缓升起。
两位老人站得笔直,拘谨又庄重。
穗香眼角泛红,轻轻开口:“我做梦都没想过,列辈子还能来看一趟升国旗。”
穗瑶听见这话,偏过头去看她,目光忽然柔下来。可下一秒,她又倏地挺直了背,眼神沉静而坚定。
这一刻,她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击中。
不是感动,也不是震撼,而是一种被历史与现实共同注视的肃然。
在这辽阔广场上,在万众凝望的旗帜下——她的十八岁,被郑重其事地按下了启动键……
接下来的几天,穗瑶带着两位老人逛了几个标志性景点:故宫、王府井、颐和园。
路边小摊的炒肝儿、糖葫芦、炸酱面,还有街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哪一样都让两位老人新鲜得不得了。
他们在故宫看那红墙黄瓦、金饰朱梁,一条条宫道直通远方,气势恢宏得仿佛穿越了时空。
穗香边走边感慨:“列果地方,以前怕是只有皇上才能来吧。”
老人走得慢,穗瑶干脆租了轮椅推着奶奶,一边推一边替她挡人流。她已经习惯在人群中回头确认,走慢半步等他们跟上。
坐地铁时,穗香会轻轻拉着她的衣袖,小声说:“幺幺,伯京滴列个地铁广场,比咱们村里滴赶集还热闹咧。”
长城她们没去。
穗香血压偏高,走多了就喘,小声嘀咕了句“好像痛风又犯了”,穗瑶听得心里咯噔一紧,立马把原本排好的行程叉掉了。
吃饭的地方,挑的是本地评分高的家常菜馆,量足、清淡,价格也实在。
穗瑶一边记账一边控制支出,每一笔都算得细致,吃、住、行加上门票,最后算下来两千多块。
这还是大部分开销,包括学生价和老人优惠的情况下。
可她一点也不心疼。
这趟旅程,不只是一次简单的出门看看。
是她默默许下的心愿,是她对两个养她长大的亲人所作出的承诺。
是兑现,也是证明。
她想让他们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
看看这个偌大的国家,除了庄稼地、水泥路,还有这样宽阔的城市、这样熙攘的人群,以及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活法……
这是旅程的最后一天。
他们已经走过了许多地方,看过了许多风景。此刻回宾馆的地铁上,人群依旧拥挤,站不住的疲惫慢慢升上来。
穗瑶喝了一口饮料,抬眼扫了一圈人潮,心想着反正还得再站一会儿,便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头像跳个不停的群聊通知。
【S大XX级新生群(临建版)】
是她的新生活呀!
心里有些小激动,幻想着群里会有温柔学姐分享资料包,阳光学长推荐校园美食,大家互加微信、交换兴趣爱好、畅聊理想人生……
结果刚点进去,差点一口苏打水喷到对面刷手机的乘客头皮上。
[胖橘要上天了]
哥几个,咱宿舍不是按专业分的吗?为啥我被分到生科院旁边?我踏马可是中文系的啊喂!
[你爸爸]
别挣扎了兄弟,今年改抽签制了。以后也一样,抽到哪儿住哪儿,跟专业院系一毛钱关系没有……纯靠玄学,主打一个命运安排。
[妈祖是信仰]
我和闺闺好不容易考上同校同专业,结果她住南区我住北区!坐公交都得坐五站!这不是开学,是开了个异地恋的头 QAQ
[suer]
认命吧姐妹,这匹配方式就是校方送的第一份惊喜。妈祖保佑你俩还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双手合十.jpg)
[转人工]
一开始我还骂呢,心想这傻叉制度!校leader是不是脑袋给电饼铛煎过了?结果看到D大的新闻……我嘴就自动闭上了。北京=倍儿惊人!
S大管理层真是煞费苦心、未雨绸缪啊!母校我爱你一万年!撒浪嘿!
[。]
我也是。看懂之后直接沉默五分钟。宁愿住在食堂屋顶。也不想随机出bug。
[zZzzzZ]
啊?D大怎么了?
[你爸爸]
某个毫无人性的小屌子,因男疾男户某位室友绩点比自己高,把国奖给卡了,背地里疯狂扎小人无果,遂投毒之,啧啧,这瓜吃得我胃痛。
[CSGO好友位有]
那哥们纯畜啊、动手前还发帖说:室友死了保研名额就轮到我、、、离了大谱了。
[种花果·华南分区·分果]
我也刷到那贴了,他原话是“室友要是挂了,名额就能轮到我,甚至我们宿舍全体保研,这不挺好的吗?”
拜托了,我接下来的四年千万别遇上这种煞笔,真的吓得我脚底板都冒汗了。
我是来学化学的,不是来变成有机化学肥料的。球球了!阿里嘎多!
穗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