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三十年校庆晚会却快来了。
记得当年我的在三班,表演的是诗朗诵,江见微的在五班,表演的是小品,但江见微没有出演。
如今我们在四班,需要表演一段舞蹈——需要将荧光棒绑在衣服上。分成三组,每组两分钟。
我在课上听到班委黎文文的安排,实在保持不住形象,低下头来紧闭双眼抿着嘴。
大抵是因为人年纪大了,再回到少年时期参加这些集体活动时觉得尴尬得不行。
再说了,我不敢想象江见微这样冷脸沉默的男孩子,要在舞台上群魔乱舞......
“江见微,这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我看向他,眼底藏不住笑意。
他没有回我,只是有些含蓄地低下了头。
“挺好的。”
他说。
“什么?”
我向他靠近了一些,“你刚刚说什么?”
他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眼眸,“我还没有和你拥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挺好的。”
我自顾自地笑着,“就算很尴尬,很不好意思吗?”
夕阳从窗户外下落,把他带进了余晖里。我看着他在光里闪闪发亮,因为背光,我没有看清他的眼睛。只是知道他在笑着。
“不会。应该会很难忘。”
“好了,我们的校庆就只有两周时间可以排练,各位把自己的名字填在表上确定好自己的小组,我们下课后抽一个小时时间分组练习吧,如果当天要值日的呢就先不用练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黎文文在上面说完了事项后,又回答了班里其他同学的问题。
“怎么还要花一个多小时......”前面的陆昭唉声叹气着和他的同桌吐槽着,“我今晚上还想滑滑板呢......”
他们把表传到我们的桌上,“诶,沈澜声,你是不是也会滑滑板?我上次从公园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身影,但是那天太着急了,我都没有跟你搭上话。”
“嗯,是我。”他接过表来,平静的回复,顺带把我俩的名字都写下。
“那今晚一起吗?”陆昭问了他一声。
只见江见微手一顿,余光撇像我。
“也可以,我和江见微一起去。”
怎么还带上我......
“哦,好啊。”
说实话,这一个学期下来,我觉得我们两个并不受人待见。
可能是因为成绩几乎接近满分——毕竟是经历过的。
年级第一第二和第三名以下的差距似乎也成为了我们与他们之间相处的鸿沟。
但那样的鸿沟不仅仅因为成绩,而是我总记得自己是穿越过来的,认为我与他们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江见微小时候也没有这么积极主动地和别人靠近,今天怎么答应人家了?
陆昭对着我干笑着,我也只是对着他微微弯起嘴角。
江见微这张板板整整的脸,任谁看都不想去和他交流。
我们要跳的舞,是爱乐之城双人舞。
“呃,三组的同学......一共14个,”小组组长陈程在安排着,“5个男的,9个女的,这个......你们有自己想要的组队的吗?”
她扶了扶眼镜询问操场下的我们。
旁边三个男生——何逸、梁森、谭景明,何逸站在他暗恋的女生身边去了,另外两个,看起来是打算一起凑合着,却被何逸眼神示意了一下,让他们两个也去找女孩子组队。
还有有一个名叫苏小雅的女生被推推搡搡着,然后......她走向了我。
“江......江同学,我可以和你组个队吗?”
我记得她。
她是当年给江见微写过情书的其中之一。
但是被我拦截了。
似乎当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
但要是我现在拒绝了,可就看不到她的情书了.....上面写了什么,我都有些忘了。
我正想开口说话,江见微已经眉开眼笑地挡在了她身前,“我已经和他约好咯!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你。”
说罢,他还装作有些难过地撇撇嘴。
他用着我的样貌说的话,我却能想象出他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的样子。
倒是让我想把真正看到的那个为数不多的样子深深刻在心里。
只见苏小雅有些恼怒,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依旧没什么表情后,转身离开了。
“她给你写过情书。”我向江见微道,“我之前拦截了,没给你。”
“前几天收到了。”
“那就是说这封情书本人最终还是看到咯?”
他挑了挑眉,“嗯。”
“写得不错,字迹清晰工整,文笔也很细腻。不像你小升初毕业给我的那一封。”
我有些好笑,“你怎么还对比呢?”
我们两个跟着示范僵硬地学着舞步,余光中还看到苏小雅正有意无意地看着我。
“别看她。”
我被江见微“警告”了一番。
“江同学,麻烦你搞清楚她现在喜欢的是你诶,不是我。”
“不要让她产生误会。”
江见微稍微挪了位置,把她挡在了他的后背。
“也不要让我吃醋。”
我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那我们的情书谁写的好?”
我故意试问。
他的食指戳了戳我的腰,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想他也跟着往前,前脚不搭右脚差点要摔在地上。
他握着我的手臂将我稳住。
“还问不问?”
“江......沈澜声!你故意的!”
他握着的手紧了又紧,“这确实是沈澜声会干的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你写的字七歪八扭,错字连篇,我一直都记得。再没有哪一封情书能让我这样印象深刻了。”
学着舞步,一进一退。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我阴阳怪气地回应道:“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后来,我还是找了机会向苏小雅挑明。
她站在我面前,依旧是那样腼腆。
我不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她那双单纯的眼睛有些感慨。
“苏小雅,青春期的喜欢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现在不行,以后也不可以。”
我将她的希望全都斩断。
“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吗?”
“不是。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
这话倒是把我问倒了。
明明在我身边,成双成对的都是异性,我却唯独对江见微产生不一样的感觉。
仅仅是在三年级的奥数班上,我撞进他的眼眸中,我就确信,我想靠近他。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一种不一样的吸引,但在网络的发展中,我渐渐发现,这个世界是多元的,因为感情从没有定义。
所以,我在小学的三年中,反复琢磨着我对江见微的感情,在我最终确定自己对他的情感属于“喜欢”时,我才鼓起勇气去告诉他。
我没有考虑过他是否抵触。
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不善于看见,也就不善于去考虑别人的想法。
“你应该和一个喜欢苏小雅这样子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她有些局促,抿着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以后也不会.....吗?”
“嗯。”
我斩钉截铁。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难道不应该是觉得,年级第一是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为了自己的学业能够“大展宏图”,才将爱情弃之不顾吗?
但既然这么问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解释什么。
“嗯”
我斩钉截铁。
“是谁?”
女孩子都要这么刨根问底吗?!!!
“隐私。不要再问了。我们没有可能。”
我板着脸冷冷回她后,收拾书包回家了去。
今晚江父江母正好出差,只有家政阿姨在忙着。我谎称头晕就锁门放绳,从浴室爬出去。
江见微骑着我哥的摩托车来接我。
“上车。”
我带好帽子骑上车去抱住他。
“江见微,你喜欢现在变换的人生吗?”
“嗯……喜欢,也不喜欢。”
“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你过着我的生活。”
“但你喜欢过着我的生活对不对?”
“嗯。”
“我也喜欢我过去的生活,有爸爸妈妈和哥哥在身边的日子,我都有些想念了。每个节日我都在想着你们怎么过,还有生日,你在过着我的生日时觉得快乐吗?”
“嗯,快乐。”
“快乐就好。我生日那天,都是我爱吃的东西,下次等我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寄一箱火鸡面吧,你喜欢吃火鸡面。不过你不要吃太多了,我学着你吃了好几次,可是它好辣,好让人难受......”
我们在大风里喊着对话。
靠在他的颈肩上,能够感受到他脖颈的热度。
“江见微,我在压力大的时候才会吃火鸡面,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呢?”
“想吃的时候就吃了,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可是你家里不允许你吃零食,你怎么找到火鸡面来吃了?”
“我见过你在学校的小卖部里吃过。”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
“是吗?你说来我听听?”
“三年级转校那天放学,你冲出校门时将我撞倒,却连头也没回就直奔小卖部。等我起身,只看到你捧着盒火鸡面吃得狼吞虎咽,眼睛还不时往门外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想起那天狼吞虎咽的自己,肚子突然又跟着咕噜噜叫起来。
那天中午和苏野泡在游戏厅搓着《拳皇97》,把午饭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最后一节课,我的肚子简直变成了唱空城计的戏台子,饿得直打鼓。
苏野趁老师转身板书,精准空投了个纸团:“下课小卖部见!谁后到谁请客!”
我差点笑出声——跟全校1000米第一纪录保持者比速度?
小菜一碟。
王老师还在台上分析文章哪句话体现了作者的思想之情,我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看准路线准备掐点直奔出门。
偏偏她拖堂了两分钟。
“下课吧,今晚记得把......”
话音未落,我和苏野已经不在教室了。
操场上早已挤满放学的人潮,“借过!抱歉!”
我边跑边喊着。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苏野愿赌服输,大手一挥请了我整整三盒火鸡面。
至于撞到了谁,我确实没有看见。
“先注意到你,才注意到你手里的火鸡面。想着你或许喜欢,在超市顺手买了些来尝尝。”
“学校的火鸡面可不这么辣!你买的那些我第一次吃都把我辣哭了!”
“我也一样。不过味道还算特别,后来想吃就买了。”
我向他挪近半寸,十指紧扣环着他的腰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几分。
“你......这么早就关注我了呀......我都没注意到你是转校生呢。”
“我知道,你从不注意这些。”
我从不注意这些,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单向付出的那一方。
“那是不是,如果我注意这些,我们早就有机会在一起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是风太大了吗?你开慢一些,我抱紧你。”
我又向他挪了挪。
九年光阴,我始终绕着他打转。
最郑重的表白,停留在小学六年级毕业时分。他一句“只和年级第一谈”,成了我追赶的执念。
初中三年,我仅有一次与他并列榜首。
我拿着成绩单去找他,得到的却是更严苛的标准——要一直并肩第一才行。
这份追逐延续到高中,我们终于同班。
我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拦截别人递向他的情书,在他目光飘向别人时径直上前:“江同学,别忘了我的喜欢。你没拒绝过,就不能对别人动心。”
我问过他想去哪个城市读大学,他说海市,我便将海市最好的大学设为目标。
“考上同一所大学,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考上再说。”
“那就是有希望?”
“嗯。”
这个简短的肯定,成了支撑我熬过高中岁月的光。
当我真的拿到录取通知书,他却如人间蒸发一般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翻遍通讯录才惊觉,除了名字、生日,以及他冷淡的性格和优异的成绩,我对他一无所知。
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机会,不过是抓不住的泡影。
这场持续九年的追逐,连开始都没来得及,就仓促画上了句点。
后来才听别人说他出国了。
那些我自认为“暧昧不清”的承诺,不过是他应付的话罢了。
明明是场骗局,我却无法苛责——毕竟那些为他拼尽全力的日子,确实成就了更好的自己。
可是,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方向,在那个大学里,除了按部就班的学习以外,就是在“咒骂”江见微。
骂他不辞而别,骂他将我独自留在这座承载着无数期待的城市,骂他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连一句告别的话都吝啬给予。
为什么呢?从小到大,他都如此沉默,如此沉默如海.....
因为会说话的人不善于看海,而沉默的海不会说话。
所幸,命运突然调转了方向,给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