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江母在书房多坐着。
她正扶着额头唉声叹气。
“我只要留在这里读完初高中;其他的,都随你。”
我并不理解他们的教育模式。
因为我不属于江家。
我不明白,精英,梦想,快乐,自由……这些名字都如何被他们定义。
江见微为什么要选择留在这里?
是因为叛逆,仅仅想要给自己争取一个自由而已吧?
我不敢相信他会因为我—— 一个平平无奇的我。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教育模式犹如制作标本的说明书。
只有标本,才不会背叛期待。
可是世代成就精英的江家大院,怎能让新一代停滞不前。
在这些问题中,我才发现,21岁的风掠过发梢时,我仍在雾霭中踟蹰。
在我的记忆中,那些在晨光中的偷看,在成绩单前的思考,在暮色下的操场上追赶,都带着江见微的身影。
离开了江见微,我没有影子。
更没有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我给你的安排到底哪里不好?”
她质问着,显然也不理解我给我自己的“争取”。
“如果我选择了出国,你们该如何安排我的未来?”
我想知道江见微原本的生活轨迹。
她仍皱着眉:“16岁进入家族企业实习,18岁担任江家健康产业亚太区的CEO助理,在25岁前正式接任集团CTO,并且在28岁完成联姻,江家一向如此。”
我在这一刻看见阶层的鸿沟露出了尖锐的轮廓。
“那您呢?成为了你想成为的人了,您过得开心吗?”
“你变了。”她抬起头来直视我,“你曾经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谈判。更不会问我这些。”
她的一句话,让我直冒冷汗,在我以为自己要露馅之际,我想到了江见微现在这个时候也是选择留在市里的。
“我只留在这里读完初高中,其他的都任你安排。”
她突然倾身向前,指尖在空中虚抓,仿佛要攥住飘散的月光:“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呢?”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带着病态的偏执,“给我一个理由。”
“毕业之后,你会懂的。”
回到房间中,我第一次如此详尽地将江见微的奖杯奖牌都看了一遍。
我在一张婴儿照片前停驻。
照片上,他像是刚出生不久,被江母抱着,一旁是两名国外的医生。相框下标注着——与胚胎学家Leo、Alia合照。
我在网上搜寻了一番江父江母的资料,但网上对他们的介绍少之又少,只有三两句说明了江家产业与基因工程有关。
往下一翻,还看见有一张相关图片——像是国外某处雪山上的庄园。
我将这张图片发至江见微,“这是哪里?”
“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出现,最终给我的答案是,“我家。”
得到信息的那一刻,我的心脏骤停。
我又一次偷偷跑出卧室,跑到我家楼下去找他。
“你不开心?”
他才洗完澡,挂着一张毛巾边擦着湿发边向我跑来。
我看着他的模样渐渐变得模糊——不只是眼睛,还有心里。
“你说,你为什么要选择留在市里?”
我撇了撇嘴,今天晚上,我就要把我想问的东西全都问清楚。
“当然是因为你。”
他擦着湿发的手一顿,看清楚了我脸上的难过。
“为什么呢?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
他轻笑了一声,“你在因为什么而不开心?”
“你的一生被规划得太完美,像一幅被精心打磨的画。你家境好,身份优越,你生来就是一个精英,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
“再漂亮的画也没有生命的。完美并非是偶然的,而是精密计算的结果。”
我想到他出生拍下的那张照片。
难道江见微的出生也是他们实验的结果吗?
“什么意思?”
他牵着我,“陪我走走。”
我们在路灯下并肩走着,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脚下的影子被灯光扯着,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你相信命运吗?”
他先开了口。
“不太相信。”我摇了摇头。
“你应该清楚,江家主营的产业与基因相关。我自出生起,便如同设定好程序的齿轮,命运早被他人规划妥当。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沿着那条既定的道路机械前行。”
他顿了顿,“可是江家再强大,终究不是造物主。他们无法掌控生命中的变量。”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丝懊悔,“我想为过去那个因懦弱而沉默的我,向你道歉。从你第一次闯入我的视线开始,你让我看清了自己真正渴望踏上的道路。”
“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变量。我愿意因为你,偏离轨道。”
他说了很长一大段话,我忽然笑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会说这么多话的人。”
“你不善于看见。我决定学着你的方式直接告诉你。”
“干嘛这么肉麻......”
我转过头去不看他,其实心里美滋滋。
不想走到了树边,他直把我逼到树下……
“做......什么......”
“我发现你也就只是嘴上会说而已,怎么我学着你直言了些就这样害羞?”
我没有敢抬头看他,他的尾音被碾得沙哑。
“我.....”
我们的身体在慢慢靠近,直至贴在了一起。
一瞬间,我们变换到了21岁的模样......
......
原来我们零距离的靠近就会变换吗......
可我们第一次变换时并没有在零距离靠近后变化。
但此刻我并没有仔细去细想,而是壮起胆子来直视他。
“我哪里害羞?”
他眼底的笑意令我瞬间起鸡皮疙瘩。
只见他抬起手来,停在我的眼前,视线转到我的耳根,他的手也向它靠近,“热的。”
说罢,他将手握拳,伸出两指,按压在我的脖颈之处——脉搏跳动的地方。
“快的。”
似乎是自己被看穿了,我也伸出手去试探他的心跳。
很遗憾,我们彼此之间,只有我的心跳在加速。
我有些恼羞,还想要为自己辩解,他就吻了上来。
很重,带着不可抗拒的......
“如果你想离开我,只有配不上我这一个理由;我不允。”
“就算曾经没有拥有你,我也不能......失去你。”
他停下,眼中尽是侵略,还倒映着......我的失态。
我在意乱情迷之中问了他一句,“那什么样的理由,你会答应我?”
像是拨弄了他心中的刺,他报复般地,将我的氧气都快要抢去。
“你不爱我。”
......
我们的初中竟与曾经不一样,我们被安排再了同一个班里。
刚开学时座位可以自己选,所以我在选好了位置后,把旁边的位置也留了下来
江见微来了,自然而然地走到我的身边。
“同学,往前坐点,让我进去,我想坐你旁边。”
我抿嘴笑着,“这里有人预订了。”
“是谁?”
“嗯……忘记了,好像叫沈澜声。”
“你口中的沈澜声,是你还是我?”
他这一问,我自觉地把凳子往前挪,动作已经告诉他了。
他也自觉地从我身后进入靠墙的位置。
因为这两次的经历不同,我有些隐隐的不安。
“江见微,我们过去不是不在一个班里吗?为什么这一次我们互换了身体,经历也变了呢?”
“或许是过去哪些事情改变了轨迹。”
“这样不会对我们有影响吗?我们会不会因为什么差错永远回不去了???”
回到家后,我与他一同查找着那颗水晶球的下落。
但是那颗水晶球已经不在官网上售卖了。
江见微立刻按着官网上的一串数字打通了电话。
“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江见微说那颗水晶球已经被人买走了,是一个中国人,大概刚成年的模样。
“如果没有了水晶球我们换回来的线索就断了。”
“别着急,我找人寻一番。”
后来,江见微在电脑上打开了他的邮件,发送了几份寻物启示、寻人启事。”
“你当时怎么不找人把它买下来?”
“找过了。店主说这里的东西只会卖给有缘人。”
“卖礼品还需要看面相吗?那是不是我们去了也可能买不到?”
“有可能。”
“我早知如此的。”我坐在一旁郁闷着,“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让我都快忘了,我们还在穿越中。”
时针碾过千余次日升月落,我在江家的熏陶下,将“江见微”这个名字渐渐捂出了体温。
思考时摩挲着耳尖;因为压力过载偷偷在夜晚泡火鸡面;看见桑葚时下意识顿住的脚步......
我才发现那些属于沈澜声的棱角正被慢慢磨平。
曾经那个一心只想滑板,回家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的灵魂,不知何时开始以沉默寡言的模样应对一切,连思考的节奏都染上了他的影子。
我看向江见微。
这三年里,他学会了游龙板。
想起他踩着夕阳落下的尾巴在操场奔跑的模样;隔着梧桐树荫,他仰头大口大口地灌着冰水,那记忆里我才有的肆意都被他携了去。
曾经,我困在仰望他的迷雾里,辨不清自己的方向,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青春独有的迷茫。
可如今却不一样。
我们就像两块浸透水的海绵,在彼此的人生里洇染出对方的纹路,辨不清的,是谁吞噬了谁。
我攥着校服衣角,轻声试问:“江见微,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正在变成彼此?”
我分明在恐惧,却道不明究竟在恐惧些什么。
“早就发现了。”
“你不怕吗?”
他背对着我,幽蓝的电脑屏幕光晕如薄纱笼罩,将他的轮廓勾勒着。
他微微向后仰,墙上我们的影子在月光下渐渐模糊成一体。
“沈澜声,你看。”
他伸出手来,对着那一道影子挥动着。
“只要你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具躯壳是你还是我,灵魂是沈澜声还是江见微,都不要紧。
“我只想要你。”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江见微很陌生,因为这一刻,我不认同他的观点。
“可是我变成了你,我就不再是沈澜声!”
他用着我的脸说着这一切。
这一瞬间,我的胸腔里翻涌着莫名的焦躁。
究竟是在江家长久的压抑在此刻爆发,还是因为眼前混乱的局面彻底击溃了我的理智?
我抓不住思绪的线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沈澜声的灵魂住进江见微的躯壳,江见微的记忆浸透沈澜声的血肉,我们之间的爱,究竟是此刻相拥的两人,还是如今的我,在与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相爱?
“现在你担心的是,这份感情已经分不清是谁在爱谁了吗?”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床垫在重量压迫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沈澜声,你没有发现吗?”他修长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你每次都不能把问题的本质完全的向我表达。”
他挑了挑眉,“可当年那个追着我跑的沈澜声,和现在这个会害怕的沈澜声,不都是你吗?”
窗外有飞蛾扑在纱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们不过是两只存粹的灵魂而已。名字、身份、皮囊不过是临时栖身的需要......”
他握着我的力量重了一些。
“我们只是两只存粹的灵魂而已。”
月光停在他微扬的嘴角。
我也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我的迷茫,只有他能在瞬间抚平。
原来爱是一场隐秘的共生。
我学着他的沉稳藏起情绪,他带着我的炽热拥抱世界,我们在岁月的长河里相互浸染,把对方的棱角嵌进自己的骨血。
在那些平添于生命里的阅历与习惯,如同层层叠叠的年轮,渐渐堆砌出崭新的模样。
可当潮水退去,我们依然是最初在岸边相遇时,那两颗赤诚的灵魂——哪怕满身泥泞,也能一眼认出彼此眼中的光。
“可我还是不想失去我原本的样子。”
他将我拥在了怀里,我们又变换回自己的模样。
“那就在我的怀里看清楚,你从来没有变。”
镜子里的样子,是我许久没有再见过的,我的模样。
“我不会剥夺你,你也不会变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