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满身疲惫的身体跨进门槛,拥入熟悉的暖光和江见微慌乱的眼睛里。

    “这孩子!在哪里摔着了?”

    我的母亲一脸担忧地走向我。

    我的父亲找来了一套洗干净的睡衣,一张干净的浴巾,“去洗个热水澡,大冷天的就穿这么一件,会生病的。”

    在他们的慌乱中,只有江见微站在客厅中间没有动。

    言语如同千万只透明的蝶,在彼此凝固的寂静中准确降落。

    我给予他一个宽慰的笑,但依旧不能让他松开攥紧的拳头。

    我向爸爸妈妈轻声道了一声谢,先行离开他的视线,洗去江家给予我的泥泞。

    客厅外,母亲在给我热菜,父亲也给我烧了一句热茶。

    不是因为我是沈澜声,而是他们本就是这样热心的人。

    “估计是父母吵架他偷偷跑出来了。”

    我听到哥哥在和母亲细语。

    “知道他父母的电话吗?大晚上的跑出来,他们应该也担心吧?”

    “让他今晚留在这里吧,我明天再送他回去。”

    是江见微的声音。

    “那好,既然是你同学,你也知道他的情况,晚一点你安慰安慰他。”

    菠萝炒饭,比曾经吃过的任何一次都好吃。

    他们个个都看着我沉默地大口大口吃着四大碗,伴着我咸涩的眼泪。

    只有江见微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为了避免他们担心,我还是在吃饱后说明,“是他们吵架太厉害,所以我跑出来了。只是我还没有缓过来,想在这里住一晚上。他们不会知道的......麻烦你们了。”

    后来我在客厅和他们一起看春晚,江见微把母亲叫到卧室里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又出来了。

    凌晨的钟声撕开黑夜,窗外炸开成片猩红的光,爆竹碎屑像雪片般簌簌落在玻璃上。

    我望着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街道,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冷窗,直到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听到身后的门落了锁。

    他轻声走到我身边,像是害怕脚步声太重,会把我吓跑。

    我看到他抬起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紧接着将它握紧。

    “对不起。”

    他说。

    窗外炸开的烟花照亮了他的侧脸,轮廓被映得发出彩色的光。

    这些年他独自吞咽了多少无法言说的疼痛,却还在此刻,因为我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痛苦而道歉。

    曾经他用沉默筑起高墙,我便在墙外徘徊不前。

    我的名字早已成为他未曾命名的光,我却不知。

    我总说我喜欢他,却从未真正走进那堵墙,而是任由他在寂静中发酵成茧。

    “那你后悔在琴房里和我表明你的心意了吗?”

    他才张口,我便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悔意。

    我在他要出声前插话:“我不后悔。”

    因为我已经懂了。

    懂得他的沉默,他的不拒绝也不答应。

    若靠近会灼伤对方,谁又舍得打破这层朦胧的距离?就像隔着毛玻璃的光,已经足够温暖。

    而那一次琴房里的争吵所带来的患得患失,让他下意识地试问:“要怎样才不会失去你”.......

    或许少年时期心照不宣地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努力时,为了用成绩和排名去争取坐在对方的位置时,我们已经默认了——彼此是生命里最特别的存在。

    “你不怕吗?”

    我摇了摇头,反问他:“你不是也不怕吗?”

    “因为我找到了光。就算再黑暗,我也能看清楚脚下的路。”

    “那束光叫什么名字?”

    他轻笑,“光也要有名字吗?”

    “那当然了,我想要所有未曾命名的光,终于落在我的掌纹上。我已经给我的光命名了,你当然也要。”

    “那你的光叫什么名字?”

    不就是叫江见微吗?这怎么能说出口.....

    我有些无措地撇过脸去,“就放在心上好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

    结果他一脸玩味地看着我,刚才的愁绪全都消散,“你的爱情观,难道不是宣之于口吗?”

    我歪着头冲他挑眉,指尖轻轻戳了戳他胸口:“江见微,我们都21岁了,这样好肉麻~”

    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21岁也会给自己的光命名吗?只是说个名字而已,哪里肉麻?”

    他的呼吸令我发颤,却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你的光叫什么?你你你只追问我,你怎么不说?”

    在我的心跳加速,整个氛围都处于暧昧之中时,周遭的一切在一阵旋转中渐渐变化......

    眨眼的功夫,和上一次在琴房里一样——我和江见微都换回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21岁的模样。

    江见微也不在意这一系列的变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转,将反扣的紧握化作十指交缠,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把我揽入怀中。

    他俯身咬住我发烫的耳垂,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占有欲,又将脸埋进我的脖颈,呼吸间带着滚烫的温度,似是要将我整个人揉进他的生命里。

    良久,他闷闷的声音从喉间溢出。

    “我的光就叫沈澜声。就是你。”

    虽怕言语成为新的枷锁,却仍决定为你拆开沉默的茧。

    那一夜,我看见了属于我的流星划过天际。

    他在收拾丢在地上的东西时,又在一瞬间变成了十一岁的我。

    我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站起来坐在床沿,“我们这一次变换回来是因为什么原因呢?上一次在琴房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我疑惑地看着江见微,他则是对我目不转睛,眼里还有着些许回味。

    “我在问你话呢!”

    我被他看害羞了。

    “我也不怎么清楚。”

    “那你在变换前,都有什么异样感吗?”

    他换了个姿势,撑着太阳穴看着我。

    “你别看了!”我赶忙把手伸过去挡住他的视线,“怎么没见你之前这么看我呢?”

    他轻笑了一声,“看过,你没发现。”

    “但我们现在得解决眼下的问题。”我撇了撇嘴继续道,

    “我还是觉得熬过七年好漫长……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如果我们找到了互换回身体的方法,不就可以直接去智利了吗?”

    “你说的有道理,我再想想。”

    说罢,他起身来,将我搂入怀中,带着缱绻。

    “我会尽量找到方法,带你离开。”

    我反手将他搂紧。

    窗外的夜色正在褪去,天际泛起鱼肚白,

    “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他叹了一声。

    怀中的温度像即将消散的晨雾,梦也该醒了。

    又要回到那个现实的,冷血的江家去了。

    江家别墅熄着灯,爬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发现一如往常。

    有一瞬间我有些恼火。

    似乎是因为在家里,我总是能够得到父母的正向反馈,而在江见微这里,我却什么也得不到。

    我恼火的,是这里没有江见微的一丝温度。

    我嗤笑了一声,心中暗暗萌生了些其他念头。

    “你介意我做回我自己吗?”

    在我决定要干一番“大事”前,我还询问了江见微的意见。

    “只要不让自己受伤就好。”

    于是......

    课外班,辅导班通通逃掉!

    要我参加宴会?

    我把蝴蝶结往下一摘立刻跑出家门。

    被抓回来后,江父想要把我关进禁闭室里,我直接将他狠狠地甩进去。

    他不放手,我们就一起关在里面。

    他挣扎着想要出去,我把他压在身下。

    “你就是个懦夫!”

    我抬手握拳就是一顿揍,“把你的脸打花了,看她还让不让你留在身边。”

    “江见微!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估计是被打疼了,他倒吸着凉气质问我。

    “变成哪样?你们不是喜欢把我关在这里吗?我也让你们进来体验体验啊!怎么,不喜欢吗!!!”

    我抓着他的衣领一顿摇晃,嘶吼着。

    “我是人,是江见微!不是一个由你们操控的提线木偶!!!”

    ……

    这一顿闹后,我并没有得到我应有的自由。

    而是被他们联系了精神病专家。

    他们明明在检查后眉来眼去,认为我并没有病。

    但离开了房间后不知道江母和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判我为精神压力过大而产生了“狂躁症”。

    呵,这世上最荒诞的事,莫过于把清醒的人关进疯人院,却任由真正癫狂的人掌控话语权。

    那我该怎么争取我的自由……

    我该怎么留在A市,留下来和江见微一起……

    江见微当时又是怎么留下来的……

    既然以生抗争无果,那就用死相搏。

    几日后我又一次拒绝了他们的安排,跑到一座看起来不太高的立交桥,假装要跳下去。

    我不可能真的跳下去。

    因为这是江见微的身体。

    如果我真的跳下去了,我会伤害到他,也在伤害我自己。

    但伤害江见微的人,也应该尝尝被伤害的滋味。

    我看到江母哭着向我奔来,“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让你留在这里读完初高中!!”

    她边哭边哀求着,“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不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

    虽然我仍在她的掌控中,但至少我还有一丝喘息。

    只是,看着她滴泪横流的模样,曾经的伤害似乎在慢慢结痂,此刻,愧疚的潮水涌上心头。

    或许,用极端换来的自由,从来都带着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