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秋雪楹寻了个夜间前去镜月湖。
镜月湖位于万剑峰后崖底，背靠崎岖岩壁，岩壁之间有一道三米宽裂口，清泉于裂口激流而下，涌入湖中，形成一挂壮美的瀑布水帘。
湖岸周围栽种了许多蓝楹花，因生长在灵气郁盛之地，花枝繁茂，几朵几朵簇拥一块儿，不留空隙。迎风一晃，簌簌零落，在晴空月明的三更天里下起一场蓝花雨。
清澈平静的湖面沾了几片花瓣，轻轻晕开涟漪。
秋雪楹凝诀隔开花雨，沿着花林往前走。她腰间系着一个黑色葫芦，壶口大开，源源不断吸收周围地气。
仙门将天地之气划分为五类，天气，地气，阴气，阳气还有生气。每一类气都有不同的功用，地气和阴气常用于填阵起势，阵法多为煞阵、厉阵，伤害极强。
今日是五月中地气最重的一日，而湖泊绿堤最养地气，正好此地偏僻闭塞，不用担心有人跟她抢气，秋雪楹便挑了个阴气最盛的时间来此收集地阴气，以备不时之需。
倏地察觉到什么，她停下来，拿起葫芦一看，地气竟然中断了！
环顾一圈，闭眼屏息感受附近的地气，睁开眼，满是失望。
这一块都没有地气了。
她快步走了一段距离，不仅感受不到地气，连生气都没有了，秀眉微蹙，抬手接住一片花瓣细看，虽然颜色依旧，触感却是软萎的。
难道有人和她一样，掐点到这收集地气？不，准确来说是生气。
因为用途的特殊性，仙门明令禁止私自收集生源之气与煞气，防止弟子们偷炼鬼阵、禁阵，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一经查明，轻则关紧闭思过，严重的降级挖骨都有可能。
这人着实心狠，不留余地剥夺这一带的生机，按毁坏程度来算，估计要一两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繁茂。
她丢开花瓣，继续向前，倒是要看看谁这么缺德。
行至林深处，花草枯败的迹象更加明显，忽然，好像看到了什么，小跑过去。
青草地上残留着一堆符灰，符灰之下是一块被人破坏了的阵法，划痕慌乱无章，显然是察觉有人靠近便着急忙慌毁掉。
眼前此景结合附近的枯败，再傻都能想明白了——有人用禁阵吸收生源！
秋雪楹愤怒上前，发现阵法字迹很是熟悉，不等细想，脚下忽然生出一股强劲吸力，霸道汲取她身上的灵力。顿时警铃大作，慌忙退后，本以为跑出阵法范围就没事了，谁想那阵法功力骤然暴涨，宛如数条巨蛇向四周爬行蔓延，她感觉双腿好似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抬不起走不动，腰部以下逐渐脱力，颤着腿跪倒。
寒意直窜脊背，她惨白着脸，惊恐地回头看，黑色禁阵不知何时冒着血红凶光，黑气张牙舞爪狂窜，所过之处欣荣不复，花草尽数凋零枯萎，就连倾泻下来的月光都黯淡失色，死寂一片。
冷汗顺脸颊滑落，胸膛剧烈起伏，秋雪楹浅浅换了几口气调整呼吸，全力召出佩剑，抖着手起式念诀。然而，因为灵力被吸干了大半，惜芜受召将她扯出几步距离就“铛”一声落到地上，不死心地重新起式，两指却凝滞了，半天聚不起一点法力。
“救命……”
“有……没有……人。”
力竭的哭腔似有若无散在夜风里。
秋雪楹满眼绝望，双手紧握剑刃，掌心被割破的刺痛一阵阵导进大脑，时刻清醒着。
倘若受此大罪能破了神力，那还勉强说得过去，但现在没感觉到神力消失，她倒是快一命呜呼了！
忽然，森寒剑影倏至，擦着她耳际飞过，利落斩断扭曲蔓延的黑气。
身体脱离束缚，秋雪楹欣喜地睁开眼，不远处，男人执剑踏月而来，从容优雅。只是，在那翻飞黑袍下，她看到了浓烈的凶煞之气，不安地腾涌、游移。
月光下，他好似褪去血色的枯骨，薄唇紧抿，双瞳阴鸷，戾气十足地眯了眯眼，居高临下看着她。
明明是熟悉的人，但他这眼神，这气息，太陌生了。秋雪楹迟疑，轻声唤：“朝师兄？”
朝晏偏偏头，冷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疑惑。
秋雪楹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沉了沉。前些天在万剑峰被他用剑阵摆了一道，当时很生气，在师姐的调解还有他主动道歉下，她原谅了他，关系也有所缓和。
可他现在这态度是什么意思？装不认识她？
她没好气冷哼一声，勉力爬起来，虚脱地往前走，惜芜被她软软地抓着，剑尖剐蹭地面咯咯响。
突然一记强光划过，宛若璀璨流星砸向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崩裂！
方才还狰狞张狂的禁阵，一息间毁成了土渣，凹陷处焰气寥寥，法力全无。
她很倒霉的被余力震飞，简直要两眼一黑昏过去。朝晏收剑回鞘，飞身接住她，轻轻落到地面。
“秋师妹大半夜不睡觉来湖边瞎逛什么呢？”
声音冷淡，略有不满。
张嘴想要辩驳，蓦地发觉身体流失的灵力渐渐充盈，经脉通畅，她惊讶低头，朝晏正给她输送灵力呢。
秋雪楹仰脸瞧了他半晌，俊俏白净的脸挂着一抹浅笑，见她一动不动盯着他，眉梢轻挑，神色自若，哪里还看见戾气与凶煞。
若不是记忆深刻，她都要以为刚刚是她眼花了。
想了想，终是没开口。若不是朝晏出手相救，她现在魂都不知道飘哪了。
直到不适一扫而空，秋雪楹挣扎两下，从他怀中脱身。
“多谢，”她强作淡然，“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朝晏移开视线，轻轻应了声。
……
路上，夜深人静。秋雪楹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把玩，边走边思考刚才发生的事。
她大半夜来湖边是为了收集地气，朝晏是为什么来的？
脑中闪现一大片枯死的花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她不敢肯定。一是没有证据，二来她想不明白他的动机是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行为很诡异，不合常理。首先，龙骨山秘境那回，他是高修，不可能不清楚那一带的危险性，更何况那里根本没有宝物，只有凶蛮的远古煞气，但他还是出现在附近，还发现她故意入阵并出手打断。
其次，他以试剑阵的理由，作出疑似迫害她的行为，秋雪楹扪心自问，她从来没得罪过任何人，更别说他这个来听学的陌生人，无冤无仇，他为什么搞这一出？再有一点，上课时他能一眼看出她所绘的禁阵残缺，常去藏书阁堆放禁书的五楼，足以证明他对禁阵很了解，她合理怀疑，吸收楹花林生源的禁阵就是他绘制的。
这点不是无端猜测，她记得那个禁阵的符文，笔锋很熟悉，只要能和笔迹对上……
回到住所第一时间便翻出之前朝晏给她画的阵，端详许久，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
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最好还是给师父提个醒，提防着些为好。
清晨，苍竹峰主殿。
“师父，弟子所言绝无虚词。那禁阵上的符文与他曾作的手迹一模一样，即便内容不一样，通过笔锋勾勒的痕迹，可以断定就是同一人的手法。画禁阵吸收生源这种事，只单纯用来修炼还好说，若是用来做别的……只怕后患无穷！”
“阵法虽被破坏，不过仍留有一些残块，施法痕迹也能看出来，师父要是不信，到镜月湖一看便知。”
秋雪楹禀报完，悄悄观察师父，只见他拧着眉，神色凝重地负手在大殿中来回踱步，看起来有些为难。
半晌，他仰叹：“这件事为师会派人处理。朝晏那边……我寻个机会打探一番。他毕竟代表行云阁来我们莲月山听学，若是冤枉了他，两宗面上都不好看，待我查清楚再说吧。”
秋雪楹一愣，垂首应道：“是。”
“仍要感谢你，不辞辛苦与我汇报此事。这警觉性很好，日后也要保持，有什么不对劲就跟我说，”司云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靠近她，抚了抚她的肩，怅然，“一晃眼三年过去，你也晋升金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好孩子。”
“修炼并非易事，吃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感谢师父的青睐，提拔雪楹做亲传，这才有机会学习更多功法。”她恭敬回道。
“呵呵，好，好。修炼上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师父，别想找你师姐问了，三天两头见不着人，还不如问我快。”司云昂首。
秋雪楹忍俊不禁：“多谢师父。师父可有事吩咐雪楹去做？若是没有，雪楹先告退了。”
“嗯，去吧。”司云挥手屏退。
出了大殿，秋雪楹心事重重走下山。
利用禁阵摄取生源是大忌，即便朝晏身为两宗友好代表，再怎么说也要小小惩戒一番，可听师父口吻，好像没有追究他的意思。
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不知不觉就往镜月湖拐去。
来到熟悉的位置扫视一圈，现场还维持昨晚的惨状，枯枝败叶，死气沉沉，只剩一缕焰气破开地面凹陷的土块幽幽升起。
瞧着瞧着，心中愈发烦闷，遂掉头离去。
上课时，到课室一看，果然没有了朝晏的身影。
目光移动，落在不远处一个侧垂麻花辫的女修身上。她是出了名的百晓通，爹娘皆是莲月山长老，哥哥在行云阁当内门弟子，姐姐是玉仙洲亲传，妹妹今年刚入选为灵溪宫小师妹，还有各个叔婶婆姨遍布仙门各地，可谓修仙界最强关系户，往往冲在吃瓜一线，迅速洞察局势，不站位不拉踩，修仙、素质都一流的优秀女修。
此时，她正和两个女生聊得起劲。秋雪楹深吸一口气，抱着书走到她旁边空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