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弥赛不愿在王宫久留,是因为时间实在是紧迫,他必须在正午准时赶到自由之森边缘。
他快步穿过王城大门,待行至无人处,便如离弦之箭般奔向自由之森,几个轻跃便消失在王城郊外的丘陵地带,矫健的身影在尘土飞扬中若隐若现。
另一边,剑师利维伸长了脖子眼巴巴朝王城方向看去。
“我说,你能不能别探头探脑了?”诺尔娜斜靠在树上,对一大把年纪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的搭档翻了个白眼,“阿尔什么时候迟到过?”
利维挠了挠红发,嘟囔:“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期待,咱们都多少年没见到他啦?那时候小阿尔还比我矮呢,毛茸茸的短发别提多乖……往那里一站仰着头,和金毛小犬一样。”
诺尔娜嘴角抽搐,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周围竖起耳朵的学生们。
"闭嘴吧你,"她压低声音,"什么金毛小犬,说话没点分寸。”
要是被听见传奇的圣骑士被叫做小狗,还让阿尔怎么树立威严高大的形象……而且要她说,阿尔明明更像大型猫……冷着脸看着凶巴巴不好接近,实际上温和又亲人。
不远处,几位来自法师塔的导师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其中一位戴着尖顶法师帽的中年男子第三次检查了魔法时钟,终于忍不住走过来询问:"圣骑士阁下真的会准时到吗?森林中的某些材料一旦过了时刻,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诺尔娜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放心,他说会准时,就一定会——"
而当刻表指向准点,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呼啸声。
一个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天而降,带起的劲风将法师的尖帽吹飞。
那人在空中一个优雅的翻转,精准地抓住了即将飞走的帽子,然后轻巧地落在地面上。
圣骑士赶到了,准时准点,不过是从天上。
阿尔弥赛将帽子递给法师:“抱歉导师,久等了。”
那位法师呆呆接过,将帽子抱在怀里,看看天空,又看看阿尔弥赛,嘴巴开合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是羽翼魔法还是空间卷轴?可是空气中分明没有魔法波动。
实际上,阿尔弥赛靠的是纯粹的物理力量,空间卷轴他当然也有,但是那东西造价昂贵稀少,节俭的圣骑士舍不得。
魔法……嗯,他确实能调动强大的魔法,但那些需要精细构建的高阶魔法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战斗中简单粗暴的能量爆发,或是治疗时直截了当的生命输送才是他的专长。
前者不需要技巧,只需要对准目标就好;后者更是简单,死不了就行。
阿尔弥赛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穿着各色高塔制服的学员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此行的保护目标了。
而随行的有两名剑师,两名法师,一名药师,还有他自己。
这个阵容堪称豪华足以说明七塔学院的重视。
他提前了解过,这些年轻人天赋绝佳,皆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所以才破例调派了这么多导师随行。
护卫工作阿尔弥赛倒是很拿手,而且这些学生看起来都很乖巧,只要他们不乱跑,任务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只要他们听话。
队伍很快整装出发,向自由之森深处行进。导师们边走边讲解,教导学生们如何识别魔法植物和使用高阶炼金工具。
药学导师指着一株发光的蓝色蘑菇,滔滔不绝地说出一串令人头晕的专业术语:“……这种月蓝菇含有高浓度的水元素,必须在满月时采集才能保持药效,经过三次蒸馏后可以与龙血草反应生成……"
阿尔弥赛不需要操心这些。他和两位剑师走在队伍最前方,只需将自身气息稍稍外放,森林中的异兽们就会自动退避三舍。
圣骑士身上那种历经百战后沉淀下来的威压,对感知敏锐的魔兽来说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般醒目。
中途休息时,导师们布下保护阵法,学生们乖巧地围坐在一起,整理收获。
利维和诺尔娜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尔弥赛会意,示意其他导师看好学生,跟随两位剑师走到不远处的空地。
诺尔娜施了一个屏蔽魔法,以免他们的对话泄漏出去。
“阿尔,关于骑士高塔的问题,你有解决办法了吗?"诺尔娜开门见山,深蓝色的眼睛直视着阿尔弥赛。
阿尔弥赛微微颔首:“有一些头绪了。”
短短五个字,却让两位剑师同时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追问细节——阿尔弥赛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他说有头绪,那就一定是找到了问题所在。
利维重重地拍了拍阿尔弥赛的肩膀:“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阿尔弥赛刚要回应,忽然眉头一皱,转身看向休息区。他的感知比常人敏锐数倍,即使隔着两层魔法,也感觉到那里的生命气息减少了。
“出事了。”他简短地说,身形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学生们休息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让阿尔弥赛心头一沉——原本二十多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一半左右。他转向负责看护的法师导师。
“其他人呢?”
那位法师愣愣地眨眨眼:“去…去上厕所?”
阿尔弥赛:“……”
利维忍不住插嘴:“你们的学生都有组队上厕所的习惯?”
诺尔娜扶额:“而你居然还信了……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自由之森是什么地方吗?建构魔法建傻了?真让学生在自由之森‘自由活动’?”
阿尔弥赛迅速清点人数,少了整整十四个人。
他当机立断:“老师,你们分别找两人。我去找剩下的。趁他们应该还没跑远。”
他又转向其他导师:“请确保剩下的学生不再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阿尔弥赛已经跃上附近最高的一棵树冠。他闭上眼睛,将光元素感知力扩展到极限——很快,几十个小光点在他的感知网中显现出来。
不看不知道,最远的一个光点已经快接近精灵领地了。阿尔弥赛不禁皱眉——不是他刻板印象,但那些身体素质普遍较差的法师和药剂师学徒是怎么在短短五分钟内跑那么远的?
他选择了最近的、似乎是抱团在一起的三个光点,迅速赶去。
当阿尔弥赛赶到时,两名穿着法师袍的年轻人正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毫无章法地向对方脸上招呼拳头,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
“明明是我先认识兰莉的!”
“滚蛋!你一个平民也敢肖想我未婚妻?”
“屁的未婚妻!兰莉根本不喜欢你!”
地上那两根昂贵的法杖无人在意,而他们口中争论的对象,一位美丽的女学员正站在一旁默默垂泪。
阿尔弥赛:“ 。”
他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他沉着脸走上前,一手一个提起两人的后领,像拎猫一样将他们分开。
这两个“近战法师”明显没反应过来,服饰更华丽的那个咬牙切齿的转头吼他。
“放开你这个……这个……”声音在看清骑士的一瞬间低了下去。
“什么?”阿尔弥赛平静的反问,冰蓝色的眼睛如同冬日的冰湖。
“不…没有,我不是,我们,”年轻贵族声音越来越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尊敬的圣骑士阁下,”另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倒是镇定自若,脸上甚至还带着自信的微笑,"我们只是在友好切磋罢了。毕竟法师也需要适当提升身体素质,不是吗?"
他的语气轻松得仿佛笃定阿尔弥赛会相信这套说辞。
阿尔弥赛要信他才有鬼了。
虽然整件事槽点太多,为什么非要选在危机四伏的森林解决感情问题?为什么三个人离开队伍不到十分钟就能打起来?——但阿尔弥赛决定不深究。
他不是情感顾问,阿尔弥赛真的不擅长处理他爱她他也爱她她不爱他的感情问题。他的任务只是确保他们安全返回。
"跟上。"他简短地说道,一手一个提着两个男孩的后领,示意女孩跟上,迅速将他们带回集合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阿尔弥赛经历了堪称骑士生涯中最混乱的搜救行动。
他发誓,这么离谱的事情能在一天内集中发生,简直是个奇迹。
两名学员正试图从一头愤怒的雷云豹巢穴中偷走幼崽。当阿尔弥赛赶到时,它已经进入狂暴状态,周身缠绕着危险的闪电。
他不得不先制服这头凶猛的异兽,然后示意两个学员把幼崽还回来。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两个年轻人居然对视一眼,居然试图强行与幼崽结下主仆契约!
阿尔弥赛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松开对雷霆豹的压制,转而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员一人一记手刀。
又轻柔地抱起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豹子,还给焦急的母兽。
随后被感激的异兽舔了一脸口水。还要任劳任怨把晕过去的两人提回去。
一人跳进寒晶深潭,阿尔弥赛找到他时,那青年已经失去意识,冻得嘴唇发紫。
好不容易把人捞上岸来,又用光魔法为他驱寒。对方醒来却完全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翻身就还要跳下去。
"冰潭花!我必须拿到冰潭花!"药师学徒急的快要哭出来。“阁下求您了,让我去吧!”
阿尔弥赛记得这种植物——药师高塔的研究报告明确写过,那只是种漂亮但毫无药用价值的装饰品。
可这个学员却执着的不像话,阿尔弥赛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只是一味的求他,甚至放话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还不如去死。
无奈之下,阿尔弥赛只能承诺等找回所有学员后一定帮他来摘花,对方才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的回去。
还有三个人走到精灵领域边缘,阿尔弥赛赶到时,他们正与一向温和的精灵弓箭手们争执不下,气氛剑拔弩张到对方已经搭箭上弦。
还好阿尔弥赛的脸在幻想族中也同样出名,就算是高傲的幻想生物也对这位名满大陆的圣骑士很有好感。
精灵们板着精致的脸,瞪了那三人几眼,转头和阿尔弥赛交涉。
一问才知道,他们居然提出想看看精灵族的生命母树。
生命母树,精灵族圣地,非高阶精灵不得进。
阿尔弥赛再也忍不住,万语千言只浓缩成一句话,对缩成鹌鹑的三人道:“你们就这么想当森林的养肥吗?”
他都不会去做的事,这些学徒到底怎么敢的?
而最远的那位学员,竟然独自跑到了死龙遗迹——一处被强大魔法屏障保护的古代战场。
阿尔弥赛找到他时,这个倒霉蛋正在守护迷宫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圣骑士实在想不通,在没有任何指引的情况下,又有迷惑魔法做屏障,这个学员是如何找到这个隐蔽至极的遗迹入口的。
当阿尔弥赛终于将所有失踪学员一个不少地找回来,又去摘了那朵冰潭花,才终于沉着脸站在这些年轻人面前。
他本就是俊美到带着攻击性的锋利长相,不笑时那在剑锋中打磨出的肃杀冷峻就再也掩盖不住,压的这群天之骄子们瑟瑟发抖。
诺尔娜靠近,低声告知阿尔弥赛,说药师检查过了,那位放任学生离开的法师导师中了混淆魔法。
阿尔弥赛脸色更冷了。
七塔联合学院招收学员的标准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所有高塔共同的、绝不可逾越的底线——品德。
不停指挥,擅自行动,盗窃幼崽,强行结契,对异族出言不逊,甚至对自己的导师下咒……
他扫过那些后知后觉才觉得自己做错了的,揣揣不安的学生们,实在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阿尔弥赛让其他高塔的导师们先带着学生回七塔,交代剑师们一定将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写好报告,再呈给七塔委员会裁定。
随后,他重新回到自由之森,为妄为的学员们善后。
修复死龙遗迹外的迷宫屏障以免有人再次误入,又去精灵领地替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们致歉,最后找到异兽母子用治愈术替它们疗伤——再次被舔了一身口水还被蹭了一身毛。
等阿尔弥赛拖着脚步回到王城,已经临近日落时分。
辉光在上,阿尔弥赛忍不住自语,今日终于算是结束了。
“既然光明不眷顾我,黑夜教会自有我的容身之地。”
阿尔弥赛的脚步停顿了。
他觉得他今日叹的气比在三域交界一年加起来的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