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在马厩里给鲁比梳毛。
这种活原不是小姐干的,但塞西莉亚和这匹马一块长大,坚持要她自己亲手照顾。
以后干苦活累活的日子多着呢。给马梳毛而已。
北军发动围城战后,整个亚特兰大及其周边地区炮火轰鸣.
塔拉庄园人心惶惶。连祖父都没了咋咋呼呼的兴致,从早到晚苍白着脸,眺望远处的滚滚黑烟。
“嘘——嘘——鲁比,不要害怕。”塞西莉亚语气温柔,抚摸着马的皮毛。
“你是我的好朋友,肯定能挺过这关的。”
鲁比发出轻柔的撕鸣声,把脑袋垂下来,拱进塞西莉亚的怀里。
它是匹品相一般的枣红色母马,还是小马驹的时候被祖父买了回来,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塞西莉亚。
两年相处下来,一人一马间的信赖与默契,到了所有人啧啧称奇的程度。
塔拉庄园情况愈下,整个庄园都不见荤腥,连牲口都被宰杀得差不多了。
但鲁比留了下来。
这也不全是因为塞西莉亚的阴谋诡计,更多是由于祖母与祖父的愧疚与疼爱。
他们很伤心塞西莉亚不得不在过小的年纪体会困窘和劳累,很抱歉塞西莉亚不能像斯嘉丽一样享受华服美饰、佳肴珍馐。
他们希望时间能倒流回战争开始以前,倒流回平静、传统、一成不变的南方种植园生活。这样,塞西莉亚可以骑最漂亮的马,跟着家庭教师学习弹奏钢琴,在闪闪发亮的宴会厅里和竹马嬉闹。
但这种生活究竟是不是塞西莉亚想要的,那就不一定了。
塞西莉亚看完鲁比,返回主宅。
踏上楼梯时,一枚炮弹打在离塔拉很近的地方。震动感从脚下隆隆传来,整间屋子摇摇晃晃。
头顶爆发出卡丽恩和苏埃伦两位小姨的惊叫与哭泣声。这两天她们从早到晚哭个不停。
哭哭也好。
塞西莉亚推开两位小姨的房门,发现她们像一窝受惊的雏鸟般依偎在床上。她们看见塞西莉亚来了,哭得更加大声。
“塞西莉亚!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爬上床,和她们躺在一块,让这两人像抱洋娃娃一样把自己搂在怀里。
塞西莉亚:生无可恋。
不知从何时起,塞西莉亚的形象已经彻底成为了缩小版的埃伦2号(不好意思反抗版)。
这两个受惊的女孩此时更想搂着妈妈,但埃伦还在忙碌,于是退而求其次,搂一搂塞西莉亚。
“没事的。死不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塞西莉亚面如土色,嘴上胡乱说着一些语气温柔、内容敷衍的安慰话。
反正她们又不会认真听。
塞西莉亚和苏埃伦的脸颊贴了贴,又和卡丽恩的脸颊贴了贴。
等等,有点不对。
塞西莉亚又贴贴苏埃伦的脸颊,再贴贴卡丽恩的脸颊。
她蹭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比装了弹簧还要敏捷。
“卡丽恩,你是不是发烧了。”塞西莉亚的脸色很难看。
她一边说,一边拽着苏埃伦的手把她从卡丽恩身边拽了起来。
“这不对啊。”塞西莉亚血色尽褪,“我天天看着你,你到底是怎么得上伤寒的!”
她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情绪,剥掉了开朗明丽的假面,语气崩溃得把另外两人吓了一跳。
“塞西莉亚……”卡丽恩想要牵下小侄女的手,却被塞西莉亚躲开。
塞西莉亚拽着苏埃伦下床,两人一起朝房外走去。
“住回你自己的房间去,隔离。”塞西莉亚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又说,“要是让我见到你偷偷和别人接触,我就把你最后那件好衣服剪碎。”
她一边对苏埃伦说着,一边把卡丽恩房间的锁从外面锁上。
卡丽恩的哀求声从门的另一侧传来。
“塞西莉亚,苏埃伦。”卡丽恩被这骤然转变吓得哽咽了起来,“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窗外又有炮火声传来,屋子再次开始摇晃。
“我确实是有点头晕,但可能只是被吓到的缘故。我没有得伤寒,我没有。”
说着,卡丽恩的哽咽逐渐转变为啜泣。
相较于斯嘉丽,卡丽恩和苏埃伦对战争的认识贫瘠得可怜。
这段时间,她们第一次感受到死神的阴影盘旋在头顶;第一次感受到虽然她们年纪尚轻、身体康健,但她们是凡人,而凡人会死。
没有多少人能克服得了对死亡、尤其是近在眼前的死亡的恐惧。
塞西莉亚与卡丽恩只有一墙之隔,听着对面的哀求,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现在她也想哭了。
“你先等这一会好吗?我去找祖母。”塞西莉亚对卡丽恩说道,“我们不能赌,这年头什么药物都没有,伤寒在塔拉传染开来可是要命的。”
卡丽恩的啜泣声依旧持续着。
塞西莉亚拉着苏埃伦,把她锁进了另一件卧室。
把两位最有可能感染的病人隔离开后,塞西莉亚返回自己房间,迅速换衣戴口罩,避免她自己已经被感染,导致把伤寒传染给别人。
她心乱如麻,在椅子上枯坐了一会。
自责有点,但不多。
塞西莉亚十分确信她用尽了最大努力去预防现在的结果。
先不说她强逼所有人尽量保持卫生等一些基础措施。塔拉庄园近期人员流动极低,这个时期已经没人有闲心四处串门。
塞西莉亚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卡丽恩身上,不让她接触流动人员。
老实说,要是真是她自己有所疏忽,塞西莉亚可以很快承认错误,着手去处理后续。
但她最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卡丽恩患上伤寒,究竟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还是因为……
剧情需要?
十分钟后,埃伦得知消息,急急忙忙赶到卡丽恩房间门口。
塞西莉亚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门口,一声不吭,像尊石像般挡在卡丽恩的卧室门前。
“塞西莉亚,起来。”埃伦的声音严肃而不容置疑,“这不是个淑女该做的。”
塞西莉亚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朝埃伦笑笑。
她的大半张脸都被口罩挡着,看不见她扬起的嘴角。
因此在埃伦的视角里,只能看见塞西莉亚微眯起的,十分伤心的眼睛。
“让我去呗。”她的声音依旧轻快,“我刚刚已经和卡丽恩接触过了,我去照顾她不更好吗?”
“你今年7岁。”
“7岁不小了。”塞西莉亚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厌烦自己过小的年纪。
“哪怕你是17岁也不行。”
埃伦摆摆手,示意黑妈妈把塞西莉亚抱走。
黑妈妈的手臂粗壮有力,不是塞西莉亚能反抗得了的。
塞西莉亚意识到反抗无效,在黑妈妈怀里垂下了头。
她摸了摸口袋,拿出那包她拜托斯嘉丽搞到的,用来治伤寒的药。
只有一半,另一半她暂时不打算拿出来。
这点药被她小心翼翼藏了两年,现在比黄金还要贵重。
她把这包东西递给埃伦。
“戴好口罩和手套,单独处理卡丽恩用过的东西——其实最好不要碰。”她一字一句地说,“保持房间通风。我的房间里还有石灰,记得用那个来处理排泄物。”
事态紧急,她也不管自己说话文雅不文雅了。
埃伦朝塞西莉亚点了点头。
塞西莉亚最后看到的,是埃伦簌簌摆动的裙角。
房间里的是埃伦的女儿,埃伦有义务去照顾她,更没有把这个活推给孙女的道理。
但塞西莉亚就是忍不住想折腾这一出。
她和埃伦相处有两年了。
一开始,塞西莉亚抱着纯粹的攻略态度接近埃伦,对她没有多少感情。
但这两年的教导、关爱与相处,可以把一颗冰做的心融化,更不用说塞西莉亚。
埃伦不宠溺晚辈、不常和塞西莉亚肢体接触、甚至塞西莉亚都不怎么认同埃伦的价值观。
但是埃伦道德崇高,表里如一,永远公正、永远平和、永远满怀关爱和包容。
她不希望埃伦死去。
不仅仅是因为斯嘉丽会因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