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俱乐部?那是什么?收尸的义庄吗?
戴安娜皱着眉往下看。
故事的舞台在伦敦纳辛尼斯街,三女四男被诡异困在这条街上不得离开。
她们拥有各自不同的身份,不能聚在一起寻求安全感,必须去往三个不同的家庭,可想而知除了同伴,其余家庭成员全是诡异。
要战战兢兢跟祂们生活在一起,及时找到规则,不能触犯规则,否则下场显而易见,其中一个同伴已经惨烈地死在诡异之手。
恐惧进入家庭,如影随形。
主角冒着火焰从砖和石块砌成壁炉里抢出羊皮纸,顶着诡异们怨螙的目光飞快溜回房间,和同伴一起看。
家庭守则如下:
一、请每天上交13便士给母亲作为生活费,体谅母亲的辛苦,否则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二、保护好家里的婴儿是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责任,如果不幸,婴儿生病,立刻带她远离母亲。
三、婴儿晚上是不会哭的,假如在夜晚听到婴儿的哭声,请去寻找母亲的帮助。
四、父亲是可以相信的,心中默念三次父亲,他就会从天而降。
葛瑞斯和西蒙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里根本就没有母亲啊。
二人讨论一番,猜测规则可能被污染了,不能相信父亲。
葛瑞斯认为应该同其余人交流规则的内容,她是从火里抢出来的规则,其余人可能根本没找到。
西蒙持反对态度,不能因为烂好心浪费第一天的黄金时间,他要确定婴儿在哪里,这是关键。
谁都说不通谁,二人不欢而散,各自探索,视角跟随葛瑞斯,她想要找去找左边那家的同伴,不幸卷入了她们的“家庭矛盾”中。
一番惊险的大逃亡之后,同伴拿出他找到的家庭守则,羊皮纸上的内容截然不同。
现实生活中每个家庭的规矩都不一样,无需大惊小怪,但这是怪谈中,诡异变着法想杀死她们。
葛瑞斯当即想到三个家庭的家庭守则会不会被调换了?
同伴的想法与她一致,回过头想想,他分明没有触犯规则,却莫名其妙被诡异追杀,很有可能找到的规则是别人家的。
那这样一来,第三个家庭里的人就很危险了。
她们的处境也是如此,很有可能会失去一份家庭守则。
但同伴认为葛瑞斯手里的规则就是他家的,婉拒了她的同行邀请。
葛瑞斯没有办法,只能孤身一人去探索。
她以为第三家也是龙潭虎穴,房门忽然轻轻打开还吓了她一跳,没想到是笑呵呵的男人送人出门,好像捡了一笔横财。
葛瑞斯心生疑窦,担心触犯规则,不敢随便潜进屋子,废了一番功夫与这家的三个同伴汇合,沟通情报,交换规则。
她手上的家庭守则是第二家的,第二家的家庭守则是第三家的,她拿到第三家的,刚松了一口气,余光瞥见那三人惨白的脸色,心中一紧,赶紧问怎么了。
其中一人说:“守则让我们保护婴儿。”
“可是这家的婴儿刚刚病死,被殡葬俱乐部带走了!”
戴安娜的眼睛看报,双腿自顾自走向沙发,靠在靠背上才有安全感。
过了一会,她放下报纸。
“还有吗?”
“没了,这是最新一期。”
戴安娜佯装生气:“江湖上的规矩是什么?”这么痩的文还推给她。
卢卡斯爵士:“……你又在说怪话了。”
戴安娜没理,再次拿起报纸看了看,抬头问道:“真的有这种地方吗?加入殡葬俱乐部,死后就能获得一笔钱,办这俱乐部图什么?”
卢卡斯爵士一呆,随后干咳一声:“你问办殡葬俱乐部图什么?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殡葬俱乐部,办它的意图我很清楚,你费解是正常的,我最初知道的时候也不能理解,现在我给你讲一讲……”
一会后。
“你明白了吗?”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可能意识到没糊弄过去,丢了面子,卢卡斯爵士赶紧转移话题,板着脸问:“戴安娜,你看完这篇小说之后只想问这个吗?”
“不然呢?”
“他写了规则怪谈!”
“这是什么新鲜事吗?去年11月份的时候,不就有好多人写了吗?”
什么题材火写什么,不寒碜。
沃波尔写完《奥特兰托堡》,也没说禁止别人写哥特小说。
这男的只是写规则怪谈而已,又不是抄了她的情节对话。
卢卡斯爵士提高声量:“这不一样!”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戴安娜大声回答。
“这不一样,杜赫,”他用平常的语气重复一遍,来到她身边坐下,拿起《每日新闻报》,指着上面的落款,“你看这个名字。”
“哦,是玛丽·雪莱还是华特·司各特?”
“噢戴安娜你认真一点,他是查尔斯·贝恩斯,一位优秀的小说家,出版过很多部小说,你知道的,我不爱读小说,但我听过他的大名,他写规则怪谈和别的人不一样,他会占尽风头。”
“所以呢,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戴安娜平静地问。
“什么?”卢卡斯爵士愣住了。
“办法,威廉先生,”戴安娜从他手里抽出报纸,低头看了两眼,下一秒掀起眼皮直视他,“他要长篇连载,刚才我也看过了,文笔好,剧情好,他会抢走我的读者,你有办法吗?”
卢卡斯爵士吃惊反问:“我怎么会有办法?”
“原来你没有办法,那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想给我制造焦虑吗?”
话音刚落,他猛地起身,眼睛瞪得老大:“我的天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我是好心提醒你。”
戴安娜仰头注视他一会,一直到他移开视线,她才慢吞吞起身。
“那不好意思,错怪你了。”
说完就走了。
身后的卢卡斯爵士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吃晚饭时悄悄观察她,注意到她该吃饭吃饭,该跟他聊天就聊天,才松一口气。
她没看出来。
当晚,夏洛特敲开她的房门。
“打扰了吗?”
“打扰了。”
“那你给我十分钟再去做你的事。”
戴安娜绷不住了,这不是之前她和夏洛特坦白的态度吗?
我知道影响你了,但我也要做。
夏洛特很少展露出如此强势的态度。
“好吧,谁让你是我亲爱的姐姐。”她整理好凌乱的书稿,带着椅子转了个方向,面朝坐在床上的夏洛特。
她正襟危坐,看上去很乖。
夏洛特意有所指道:“你要是平常也这么乖就好了。”
戴安娜的肩膀瞬间坍塌:“我听出来了,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是有人想借你之口规训我。”
夏洛特一时不知道该肯定还是糊弄过去,便让戴安娜抓住了主动权。
“洛蒂,你善于观察,你能准确地告诉我吗?威廉先生是不是在忮愱我?”
“不!他只是,他只是,”夏洛特绞尽脑汁,避着戴安娜的视线想出合适的说辞,“怕你瞧不起他,你看,你出版规则怪谈,一年赚了300英镑,而爸爸一年的收入是240英镑。”
“这不是理由,要这么说,我比妈妈和你赚的钱也多,但你们都在为我高兴。”
“他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被你超过而已,他爱你,与我和妈妈没有不同,倒是你,你为什么会那样想爸爸?”夏洛特很费解。
戴安娜不擅长观察别人隐藏的情绪,全部心力都扑到赚钱上,她怎么会留意到爸爸的不对劲,又把不对劲的地方想成忮愱呢?
她沉默片刻,说出下午书房里发生的事。
夏洛特叹了口气,这的确算一点蛛丝马迹,但这不像是粗心大意的戴安娜能发觉的啊?
“就因为这个?告诉你有一位杰出的作家写规则怪谈,称作善意的提醒或者是警醒也可以吧?”
戴安娜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说她上辈子的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有丰富的甄别“对方是不是认为她瞧不起他”的经验吗?
她在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年级吧,有一日跟着婶婶去玩,下午回家,刚走到单元门的门口,就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当时那个供配者说了什么,她忘得差不多,只记得他反复问一句话。
“还知不知道一顿吃几碗饭?”
无厘头、无稽、没有任何理性,纯粹发泄情感的一句话。
她听不懂。
由于长大的过程中他曾很严厉地说过不许看不上他,她才慢慢明白,原来当日挨打,是因为婶婶一家有钱,她跟婶婶出去玩,就是忘本,忘了谁给她一口饭吃。
他很多次怀疑她看不起他,事实上她小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只是伤心畏惧委屈而已,懂事后是真真正正的蔑视。
在外面当孙子的人回到家里当皇帝玩起“不可藐视君父”那一套了?
男人的自尊心是在家庭和学校中逐渐膨胀的,主要是家庭,连撒尿远都会被夸奖,要是有个溺爱男宝的老师更完蛋。
当他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时走上社会就会很容易发现一件事——他是个废物。
自尊心令他们不能接受,男人比他强,尚且会发了疯地诅咒,更别说女人也比他强,怎么办呢?上哪里重塑他的自尊心,重新掌握大权呢?
答案显而易见。
她就是在这种压迫下活到17岁。
她可能对爱不敏感,但能立刻分辨别人是不是觉得她瞧不起他。
更何况卢卡斯爵士不是心里想想,他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诉诸武力和打压才能,尽管卢卡斯爵士只是做了后者,但之于戴安娜,也像白纸上滴落墨点一般明显。
“好像是从书里看来的。”戴安娜只能这么说。
“我懂了,你很能体谅别人的感情。”夏洛特相信了,因为对她人的困难感同身受是戴安娜了不起的优点之一。
姐妹俩相对无言。
好半晌,夏洛特问:“你打算怎么做?”
戴安娜双手一摊:“什么都不想做,我原本想当做不知道的。”
什么是在规则边缘大鹏展翅,什么是彻底迈过危险线,这个区别她懂。
她可以在报纸上发声,过火一点也没事,但她不能驾着马车去创国会。
夏洛特露出惊讶之色,旋即面孔上浮现心疼的表情。
她的妹妹从没有如此忍气吞声过。
“委屈吗?”
戴安娜摇头:“不,我只要知道妈妈永远不会疑心我就够了。”
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卢卡斯府貌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除了戴安娜,一家人过着平静的脱产生活。
卢卡斯爵士心底微妙的不平衡也因为查尔斯·贝恩斯的《殡葬俱乐部》的广受欢迎而逐渐消散。
一边赞叹他的文章,一边发愁戴安娜的写作生涯,打定主意如果戴安娜也担忧的话,就和贝琳达一起劝说她放弃写作,老老实实做爵士的好孩子。
但戴安娜从没有接茬。
好像查尔斯·贝恩斯与其她写规则怪谈的人并无两样,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让站在查尔斯那边的卢卡斯爵士感到不快。
8月29日,《每日新闻报》上的一篇“真正现实主义的规则怪谈作家”引发了热议。
所谓的殡葬俱乐部起初是互助性质的,贫穷的人们交一笔微薄的会费,家里有人过世,又没钱买墓地,俱乐部就会从会费里拨出一部分给她用。
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总有会算计的人,他会想,万一别人家死了人,我家一直没死人,那这笔会费不就浪费了吗?
也总有贫穷的人,人死都死了,钱花在死人身上太不值得,花在活人身上不正好?
因此,杀婴屡见不鲜。
报纸上说一个孩子可以注册一到三个俱乐部,她一死,其家庭可以得到最多20英镑,甚至不是个例。
查尔斯·贝恩斯将这种社会惨状融入故事披露出来,非常有现实意义,这不比某些天天煽动情绪的作者要好多了?
他才应该是规则怪谈真正的开山祖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戴安娜小姐,”当顿急急忙忙跑到她家,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愁眉不展,“人们需要规则怪谈,你的文章仍然有销量,可是不制止这股势头,你的名声……”
“当顿先生,无须担心,我正打算明天寄新的稿子,正好你来了,那就现在看看吧。”
省了她一笔邮费。
当顿接过一沓书稿,看看正吹凉热水的戴安娜,想说什么,却忍住了,选择听她的话,拧着眉头低头看。
先是一惊,然后继续往下读,眉宇缓缓舒展开,脸上仿佛被刺破阴霾的光照亮,他抬眸看一眼戴安娜,低头瞅瞅稿子,好像眼睛不够用了。
“戴安娜小姐,您真是不可思议。”
“当顿先生,你认为我可以凭借它翻盘吗?”
“当然!你会更进一步,”当顿大声回答,再翻了翻稿子,如获至宝,用热切的目光注视她,“我能问问吗?您怎么会如此了解东方的恐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