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梨花白时吻昭昭 > 初听箫声
    那扑面而来的、馥郁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花香,如同温柔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沈知棠和碧桃淹没。它驱散了宫墙夹道里潮湿的泥土和腐叶气息,也奇异地抚平了她们一路奔逃带来的惊惶与紧张。

    “天哪……” 碧桃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望着眼前这片在朦胧夜色中铺陈开来的瑰丽景象,几乎忘记了害怕。

    沈知棠也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却不再仅仅是恐惧,更多是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盛景所震撼。

    借着远处宫灯晕染开的昏黄光晕,以及天上稀疏星子洒落的微弱清辉,御花园的轮廓在她们面前徐徐展开。

    月光如水,温柔地流淌在错落有致的假山奇石之上,勾勒出嶙峋而神秘的影子。流水潺潺,自假山缝隙间蜿蜒而出,在月色下闪烁着碎银般粼粼的光泽,汇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水池,发出清泠悦耳的声音。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层层叠叠、在夜色中依旧展现出惊人轮廓的花木。高大的乔木舒展着浓密的枝叶,如同沉默的卫士;低矮的灌木丛则被修剪成各种精巧的形状,影影绰绰。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在暗夜中悄然绽放,浓烈的、清雅的、甜腻的、幽冷的……千百种芬芳交织、融合,形成一股令人心醉神迷的、无法抗拒的魔力。空气仿佛变成了流动的、带着香气的蜜糖,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小姐……这里……这里太美了……” 碧桃的声音带着梦幻般的呓语,小脸上写满了惊叹,暂时忘却了危险。

    沈知棠没有说话,只是放松的呼吸着这自由而芬芳的空气,感觉被宫规和恐惧紧紧束缚的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展。她小心翼翼地拉着碧桃,避开主路上可能出现的灯火和巡逻,沿着花木掩映的小径,像两只初入仙境的精灵,在暗影中穿行。

    越往里走,景致越发幽深奇绝。怪石堆叠出迷离的洞窟,藤蔓缠绕着古老的凉亭,珍禽异鸟早已归巢,只留下几声模糊的梦呓。白日里喧闹的园子,在夜色中显露出别样的静谧与神秘。

    “小姐,您瞧那边!” 碧桃忽然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的白色花海。

    沈知棠循声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那是一片梨园!

    不同于兰薰阁庭院里那两株孤零零的老树,这里的梨树连绵成林,一眼望不到尽头。此刻正值花期最盛,满树满枝的梨花在月光下如同堆砌的雪浪,又似凝结的云絮,洁白得耀眼,纯净得不染纤尘。

    风过林梢,花瓣便如真正的雪片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月华星辉中轻盈地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地面,也沾上了沈知棠的鬓角和肩头。

    清冽的、带着微甜的梨花香气,瞬间压过了园中其他浓郁的花香,如同一股清泉,沁入心脾,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好多的梨花……” 碧桃忍不住小声赞叹,眼中满是惊艳。

    沈知棠被这片无边的梨雪深深吸引,仿佛回到了苏州家中的小院。那份久违的、属于春天的自由与美好,让她暂时忘却了一切。她不由自主地松开碧桃的手,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步步朝那片静谧的梨林深处走去。

    “小姐!慢些!别再往里走了……” 碧桃在后面小跑着追,声音带着喘,又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这份月下的宁静,更怕引来不该来的人。

    沈知棠却恍若未闻。她拨开低垂的、缀满花朵的梨树枝桠,脚下踩着厚软如毯的落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越往里走,梨花开得越盛,香气也越发清幽醉人。月光透过枝桠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变幻的光影。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梨雪淹没,沉醉在这片遗世独立的静谧之中时——

    一阵箫声,毫无预兆地,幽幽传来。

    那声音初时极低,极远,如同自九天之外飘落,带着一种化不开的、沉甸甸的愁绪。

    沈知棠的脚步瞬间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屏住呼吸,心弦被这突如其来的箫声猛地拨动。这愁绪是如此深重,如此真切,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离家那日的泪水,想起了储秀宫冰冷的金砖,想起了宫规嬷嬷刻薄的话语……

    然而,这哀婉的愁绪并未持续太久。

    渐渐地,那箫声的曲调陡然拔高,炽热的情感如同岩浆般奔涌而出,变得激昂澎湃,气势磅礴。

    沈知棠的心,被这陡然转变的乐声狠狠攫住。那低沉时的愁绪让她感同身受,而这喷薄而出的炽烈,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从未听过如此情感充沛、技巧纯熟的箫声,仿佛吹奏之人将满腔的郁结与不甘,尽数倾注于这管玉箫之中。

    循着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扣人心弦的箫声,她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低垂的、缀满繁花的梨树枝桠。

    一步,又一步。

    脚下是厚软的落花,身边是无声飘坠的梨雪。那箫声如同无形的向导,牵引着她走向梨林深处最幽静的角落。

    终于,她在一株开得最为盛大、枝桠虬劲如龙的老梨树下,停下了脚步。

    只见西南角,背对着她的方向,站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着月白色的广袖长袍,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流泻的月光。墨色的长发并未束冠,仅用一根素雅的丝带松松系在脑后,几缕不羁的碎发垂落颈侧,更添几分疏朗飘逸。

    他手持一管通体莹润、在月色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玉箫,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音孔间起落翻飞,动作娴熟流畅,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仅仅是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清冷孤绝。他仿佛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与手中的玉箫、与这满园的梨雪、与头顶的星月对话。

    沈知棠藏在繁密的花枝之后,看得痴了,听得呆了。

    她听出他吹的是《阳关三叠》,一首极尽离愁别绪的名曲。他吹得极好,情感之充沛,技巧之纯熟,远超她听过的任何乐师。

    她完全沉浸在了这乐声构筑的世界里,暂时忘却了身处何地,忘却了深宫险恶,忘却了步步惊心。整个人如同被清冽的月光和这动人的箫声洗涤了一遍,只剩下纯粹的、对美的感知与共鸣。

    然而,当曲子行进到第二叠,本该转入更为哀婉低徊、如泣如诉的商调时——

    那流畅的箫声,却突兀地拔高了一个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