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午门大街俱是高门大户,背后便是皇城,飞身上墙难免会惹是生非。

    祝无虞只能垂头沿着街道急行而出。

    寒风灌进她汗湿的里衣,祝无虞全然未觉,不仅如此,反倒觉得浑身清爽。一时间,劫后余生的轻松,即将与养父再见的欣喜……以及俞潜横死的滔天怒火再度纷至沓来。

    午门大街分割京都内外两城,从头至尾,祝无虞便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等到祝无虞见到京都烟火气时,她这才松了松贴在身上的上衣。

    身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

    祝无虞暗道不妙,闪身躲在一户人家墙角之后。

    官兵从她前方跑过,中间拖着数十个五花大绑的死囚,正往她来时的方向奔去。

    祝无虞抬头看了一眼。

    摄政王府的方向。

    离着有些过远,她看不见那些人的长相,只能推测是那晚那些刺客——看这架势是全军覆没了。落在司宸手中,不出意外,明日便是数十具尸体。

    短短数日,司宸只“运筹于相府之中”,便将这群人一网打尽。祝无虞无端生出一股怜悯之意,若他们在掩月楼做事……定不会如此。

    她心中那点不自在烟消云散。

    待到官兵走远,祝无虞这才走出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飞身上房,躲着百姓视线,往京城北门略去。

    掩月楼地处京都南门外,与皇宫遥遥相望。

    若司宸发现不对出来捉她,定然是从南门出奔着掩月楼方向,即便这人深思熟虑,铺开人马四处搜寻,只要司统领不在,祝无虞便有把握杀出血路。

    她落在城门稍远处。

    城门百姓熙熙攘攘,门口有兵士挨个查验。

    坏了。

    上次跟着司宸近京城只看见一地脑瓜顶了,忘记普通人进出京城需要通关过所。

    她转头环视四周。

    有心想“借”个过所,下一瞬便偏头给自己一巴掌——若真做了,她与那些贪官何异。

    祝无虞垂眸思索。

    耳畔传来马车驶过的“叮铃铃”声响。

    祝无虞福至心灵,视线落在路过的马车下。

    北门偏僻,平日便人烟稀少。

    眼看周围无人在意她。

    她蹑足潜踪跟在马车后面。

    滑步仰身,钻进马车下,伸手扳住车舆下方挡板,躬身躲开轴毂。

    马车随着她的动作颠了一下。

    自祝无虞上面传来一少年的怒吼:“怎么驾车的!”

    祝无虞这才注意车中属于女子的低声哭吟。

    祝无虞:……哇。

    车夫连连道歉,只说是有石子没躲开,根本不敢再分心回头查看。

    车下人抿着嘴屏住呼吸,刻意将注意放在两侧,只看见门卫兵士的靴子靠近又远离。

    马车缓缓驶离京城。

    她心中巨石这下才算真正落了地。

    于是她本人连忙松手,从马车上落下来,躺在地上。

    顺便远离那活春宫。

    东风拂过她有些散乱的发丝。

    祝无虞犹觉得天暖气清,惠风和畅。

    她一身轻松地站起身,不顾路过人怪异的目光,踮脚跃上树梢,轻功远去。

    一路沿西北而上,祝无虞避开官道,只选山林。

    昊天大概对有生机的事物格外偏爱,即便是北方有严寒作祟,山林中却满是苍松劲柏,依旧是一片绿色。

    祝无虞好心情地回望官道。

    再过些时日,官道两旁的柳树也该抽芽泛绿了。

    她走在山林中。

    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落在地上。

    祝无虞步履不停,只往山林深处扎。

    今日京城和掩月楼之间必定满是司宸的兵马,倒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再绕路南下。

    正好也养精蓄锐——待明日找养父领罚。

    她这一趟出来,不仅是擅自行动,一事未成,还害的俞潜因她而死。

    待到回去,养父便是让她以死谢罪,她也毫无怨言。

    说是深山,但京城附近的山林如何与姚州深山相比。

    她甚至于在低处,瞧见一家客栈的幡子。

    祝无虞顿了顿,转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司宸身为摄政王,若说别的不行,征调京兆府或户部查调客栈自然是绰绰有余。

    祝无虞好不容易逃出龙潭,还是少在人前露面为妙。

    她又向前走了几里,停在这山林的边上。

    遥遥望去,既能远眺掩月楼方向,又能看见皇城轮廓。

    山林边上亦鲜少有野兽出没。

    祝无虞随便在靠里的位置,在大树中挑了棵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柏树,翻身一跃而上。

    今夜便将就一晚。

    所幸幼时也经常天为被地为席。

    只不过现在是将地换成了枝丫。

    祝无虞靠在树上两只耳朵一起站岗。

    睡死是万万不能的。

    且不说猛虎野兽,退一万步来说,万一下雨打雷,她都得换个地方以免被雷劈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如墨般沉下来。

    祝无虞猛地坐直身体。

    细微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靠近。

    每一声都可谓沉稳有力。

    祝无虞慢慢将腿蜷缩起来,努力与树干融为一体。

    不知这伙人是什么来路,以祝无虞异于常人的听力,听见他们的声音时,却发现这群人已经离得极近,再想逃跑,已然是来不及了。

    摄政王府的人?怎么可能?即便司宸反应过来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发现她——除非这人是直奔她的方向奔袭而来。

    但那怎么可能,她已经避开所有视线,朝反方向离开,不可能被发现。

    祝无虞在心底给司宸打了个叉。

    她警觉地睁着眼,绷着身体,在树上一动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声音整整齐齐停在她所处的树下。

    突兀的脚步声从人群中出来,一步一步逼近祝无虞。

    每一步都压在祝无虞心尖上。

    窒息感蔓延。

    “自己下来还是孤请你下来?”

    祝无虞猛地转头。

    终于对上那双令她恨极的鹰眼。

    那双眼睛依旧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表情。

    在透出的月光下,越发明亮,也越发令祝无虞心头火起。

    祝无虞低头冷笑一声,复又抬起头看向司宸。

    这人在笑。

    祝无虞看向那平淡的眉眼,笃定地想。

    可怎么找到她的……

    愤怒中,或许夹杂着一丝祝无虞也不想承认的恐惧油然而生。

    她侧身,作势要跳下去。

    然后,在司宸越来越大的笑容中,扬手将手中攥着的树枝甩出,直奔祝无虞右眼。

    旋即如同离弦之箭般,借树枝弹性,趁下方侍卫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向南方窜出。

    若祝无虞背生双翅,此刻该像那翱翔天际的鹰隼飞离众人视野。

    可惜摄政王侍卫也是自幼习武。

    司统领跳起来挡住那可怜的树枝后,便踩在树干上借力直扑祝无虞。

    祝无虞也算是见识过司康的轻功。皱着眉使劲浑身解数往前跑去。二人“两骑绝尘”,后面蝗虫般跟着一大帮子侍卫。

    司宸坠在最后面,被几个亲卫围在中间,慢悠悠地跟在“蝗虫们”身后。

    跑到后面,祝无虞按捺不住地呼吸急促。

    可恶啊。每次碰上司康时,都是她先徒步个几公里后,开始和这人玩追逐战。

    而且她隐约觉得跑的路线是被身后人刻意操控。

    她一狠心,抽出头上发簪,扬手往身后掷去,逼得司统领脚步一滞。

    祝无虞倏地停住脚步,转身抬眼看向远处那闲庭信步的身影。

    风沙吹过,她弯腰撕下一角衣摆,系在脑后捂住口鼻。

    提剑猛扑司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