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谁是谁的王 > 一介贱奴
    长汀关乃大梁边境的军事要塞,依河而筑,大梁上万兵马驻扎于此,那长汀河横穿数国,通商口岸星罗棋布,以长汀河为界,以北多是草原游牧民族各部,常年战火不断。慕怀钦的父亲曾戍守长汀关十几载,慕怀钦年少时也随父多次踏足此地,其中艰险,他再清楚不过。

    原本还沉浸在喜气中的朝堂,众臣一时间鸦雀无声。

    死里逃生的士兵,声泪聚下地控诉:“陛下,羌胡大汗耶律齐集结草原各路人马,趁年关之际,夜里穿过长汀河岸,突袭我边防军营,火烧了粮草军械,我边关将士寡不敌众,一夜之间三万将士死伤殆尽……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之久,之后,他们一路南下,大破长汀城门,烧杀掠抢,奸淫掳掠,屠戮我长汀城大半百姓,长汀太守刘琦也在此战中不幸身亡。”

    萧彻听后猛地一拍龙椅,霍然起身,周身气势凛冽,威严的面庞上怒火不断翻涌。

    “耶律齐,区区一方游牧,竟如此猖獗!此仇不报,乃我大梁之耻,无上之耻!”

    声浪滚滚,震得朝堂上的空气都在微微震颤。

    “朕即刻派五万兵马奔赴长汀,定要取下耶律齐的首级,高悬城门之上,以告慰我大梁战死的英魂!”

    言罢,萧彻甩起衣袖,目光如炬地扫视去台下百官,厉声喝问:“你等谁敢前去讨伐?”

    这一声喝问,仿若一道惊雷,却只换来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群臣纷纷低下头,无人敢与帝王那愤怒的目光对视。

    谁人不知,长汀关太守刘琦,可谓是一员身经百战的将才,昔日胜仗无数,威名远扬。他都身死,由此可见其中艰险。再者,自慕老将军身败后,这三年间,刘琦将长汀治理得井井有条,边境虽时有摩擦,但也还算安稳,此番却突然遭遇大败,其中的缘由扑朔迷离。

    未知因素太多,谁人又敢应下这王命?

    半晌,大殿里落针可闻。

    萧彻脸色变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身为朝廷命官,吃着大梁的,花着大梁的,到头来却是养了一群鼠辈。

    他抬起衣袖,指着众臣大声呵责:“尔等就这么看着,看着我大梁三万将士全军覆没,看着大梁百姓就这么任凭宰割!”

    又过了半晌,还是无人敢站出来领命。

    萧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抑心中的怒火,可又不得不睁开。

    他猛地瞥向台下的摄政王,眸子里流转的尽是失望与愤怒——这就是你给朕治理的好朝堂,这就是你举荐的好臣子!

    沈仲半敛着眼皮,仿若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对萧彻视若无睹,神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陛下,臣有话。”兵部尚书李志出列。

    他直言道:“依臣所见,不如赦令狱中慕家之子慕良城前往一战,一来他熟悉长汀地形,与羌胡多次交手,作战经验丰富,这样的人不该埋没在牢狱之中,二来他是带罪之身,此次若能解长汀之急,便可将功赎罪,免除一死,若是败了,自当以死谢罪,无可厚非。”

    萧彻听后深深一怔,这是一个办法,但不是万全之策。

    慕良城出征,败了,有损大梁,胜了,他一个乱臣却难以安置,留着怎么都会是后患。

    可萧彻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王位可毁,但江山不可丢了寸土,不能失了民心!

    萧彻:“去传慕良城觐见!”

    然而,此时,一直未露声色的摄政王沈仲,听闻皇帝传唤,终于踏步出列。

    “不可!”

    沈仲审视的目光看向兵部尚书李志,他沉声道:“慕良城乃乱臣贼子,他带兵前往长汀,如若反了,我等如何应对?”

    李志看了陛下一眼,欲言又止。

    萧彻正欲开口,沈仲霸道挥手,直言打断:“陛下不必多言,此事就此作罢,推后再议,退朝吧!”

    萧彻满眼怒火地直视着他。

    退朝?长汀关失守,百姓生死未卜,他要退朝?

    沈仲根本不在乎,他面不改色,对着众臣高声一喝:“退朝!”

    接着大步离去。

    摄政王一句退朝,堪比当今的圣旨,甚至比圣旨还要权威,百官纷纷行礼,随后跟随沈仲的身影慢慢退去。

    这场关乎大梁民生、荣辱的朝政,就在众臣的离去后结束了。

    冕旒还在晃动,大殿里已空无一人,萧彻独自端坐在龙椅上,一动未动,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大堂的某个角落,仿佛从中能找道一丝慰藉。

    然而,也唯有孤独和落寞陪伴,他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现实击的粉碎。

    只是他不知,此时的堂后,慕怀钦静静地倚着门叶,胸腔起伏,心在止不住地颤抖着,萧彻此刻的无助与痛苦仿佛都在他心里痛了一遍,他的大好河山就是在这样的淤泥之中苟延残喘。

    曾经那份守护王的誓言愈发滚烫,刺痛着他的心,他眼眶发热,很想冲出去,告诉他的王,他不是一个人,他慕怀钦愿带兵前往与羌胡决一死战,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惜!

    但,可能吗?萧彻会相信他吗?

    他不过一介贱奴,只能在这里躲藏着,什么都做不了。

    深夜,朝阳宫中。

    殿里传出碗筷破碎的声响。

    方大胜正巧巡逻此处,听见动静马上冲了过去,还未进门,就见陈公躬着身子从里面退了出来,衣裳也湿了一大摊,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陈公,这是怎么了?”方大胜白天睡了一天,夜里才出来执勤,他还不知朝堂之事。

    陈公摇摇头:“陛下正恼着,别问了,你在这好生看守,我去换件衣服,去去就来。”

    方大胜一听陛下心情不佳,有点不情愿,但陈公说了让他看着,那他就只能看着,他也没敢多问,离了门口八丈远,老老实实跑去窗口守着。

    除了陛下安危,其他甭管啥事,他的原则是能躲则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窗口安全,陛下出门看不到。即便有事,也是先看到小太监,方大胜心里这般琢磨着。

    初一之夜,没有月光,暗夜显得格外的萧索。

    萧彻掀开窗,窗外下起了雪,雪花随风而下,落入窗棂,化水又结冰,如他的心境一样,劳心劳力,到头来徒留悲伤。

    他望着苍穹许久,深深一叹,正要转身,忽然发现窗后有一道粗壮的人影映在地上,探出头一看,是方大胜!

    那厮背后紧贴着墙根,正点着脚尖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站在那里做什么?”萧彻问。

    方大胜:毁喽,毁喽!咋这么点背。

    他是多不想让陛下看到啊!

    方大胜:“陛下……嘿嘿嘿嘿嘿。”

    萧彻准备出去走走,陈公和慕怀钦都不在,只能方大胜作陪。

    平日里,萧彻和他交流并不算多,有,也多数是在拿他个傻大个打趣。

    路上,陛下一直冷着脸,方大胜感觉雪花拍他在脸上,都能冻上了。方大胜也琢磨不出陛下的心思,一路扯天扯地的尬聊,萧彻只来了一句:“你要是再敢欺负慕怀钦一次,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闭了嘴的方大胜:“…………”

    萧彻可能是心有所念,不知不觉就往竹林方向去了,那里埋着的都是些不肯低头的人。

    方大胜几次提醒,结果又都转了回来。

    竹林里依旧黑漆漆的一片,方大胜被勒令领路,他在前提灯,萧彻在后,这回他再不敢独自落跑了,就算有啥也得硬着头皮顶上去,除非他不想要脑袋。

    藏书阁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小灯。

    床头,慕怀钦提不起一丝力气,像一只自卑的小雀,蜷缩在被子里辗转难眠。

    想起朝堂一幕,他兀自哀叹。

    大梁已建国三百余年,但从先帝以来便开始有重文轻武的趋势,现如今朝堂上下能驰骋沙场的武将青黄不接,此次长汀遇难,他又想去迎战,但到底该同陛下如何提呢?

    陛下会不会同意暂且不论,摄政王那边多数也会加以阻拦,他虽没像大哥身在狱中,但毕竟也是反贼余孽,萧彻又对他不喜,用对方的话讲,能这般活着也是给予了他最大的仁慈。

    尽管困难重重,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为了那份守护的诺言,哪怕战死沙场他也心甘情愿,也比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好过百倍。

    “咚咚”的敲门声。

    慕怀钦坐起身,“谁?小唐吗?”

    “慕……”门外敲门的方大胜想直呼大名,察觉陛下在,自知不妥,便转了音调轻声道:“慕大人,开门。”

    慕怀钦一听是方大胜,从床上一跃而起,还以为小唐出了什么事,匆匆披上件衣服赶去开门。

    当开门的那一刻,眼前人的模样不禁令他一怔。

    “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萧彻没作声,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像堆满了洁白的梨花,两人视线不知不觉对上了彼此的眸子,萧彻眼角微微泛红,像是哭过似的模样,让人心疼。

    这一幕让慕怀钦恍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萧彻也是这副景象。

    年深岁久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萧彻从进了门以后一直沉默,目光只是淡淡掠过一切,自政变之日起,他再未涉足过此地。

    岁月匆匆而逝,藏书阁里的陈设依旧如往,唯一变得的是这里不再热闹,没有活着的气息。

    屋子里没什么可以招待贵客的,慕怀钦只倒了一杯热水,暖暖身子。

    萧彻推了去,他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却盯着桌上的那只烛火。

    慕怀钦察觉不够亮堂,便挑了挑灯芯,他却伸手去掐灭,可触碰的一瞬像是被烫了,又默默攥住拳头将手收了回去,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在他的眉间。

    慕怀钦静在一旁。

    那烛火不断跳跃,仿佛就是一个谄笑中的小人,明明站在最显眼之处,却是始终拿捏不得。

    他看不得萧彻这番模样,他宁可他恶毒,宁可他薄情,也不愿见他作为一个帝王这般低迷。

    如果可以,他很想去靠近,很想摸摸他的脸。

    慕怀钦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想率兵前往长汀。”

    萧彻愣了一下,抬起眼帘时,深深望了他一眼。

    “你?”

    “是。”

    萧彻没拒绝,也没答应,与慕怀钦视线交融时,又慢慢将目光错开。

    寂静的深夜,慕怀钦好像听见了萧彻心中的悸动,不知出自什么。

    他一点点地想去靠近,正当他伸出手时,萧彻半敛着眉眼,忽然低声一句:“脱了。”

    慕怀钦怔住,抬眸的一瞬对上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他难以想象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只看到萧彻眼底的怨气在一点点滋生。

    萧彻:“朕的话,你听不懂吗?脱了!”

    他听得懂,再清楚不过。

    他慢慢解开胸前的衣结,白色的里衣从肩膀处慢慢滑落,露出修长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忽略掉各处的伤痕,慕怀钦身上的颜色除了白就是粉,会让人有种柔弱的错觉,想去疼惜一番。

    可萧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猛地拍案而起,侧过身大吼着:“继续脱,继续脱!”

    慕怀钦被狠狠按在了桌子上,身后强大的冲击力,似乎要捣碎他每一根骨头。

    “你也配!”

    慕怀钦明白萧彻指的是什么,方才心中那满载的柔情,被这无情的话语击碎的七零八落,无法拾起,也无法愈合。

    他手抓着桌沿儿,绝望地闭上双眼。

    萧彻朝堂驾驭不了的,在他这里都可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