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院药香弥漫、两人因意见不同而陷入短暂沉默的同时,远在东海之滨,云雾缭绕的玉华宫明心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殿内空旷高远,穹顶绘着日月星辰,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两侧燃烧着千年不灭鲸脂灯的巨大灯柱。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檀香和精纯的灵气。
沈昭已经换回了玉华宫的月白宫装,身姿依旧挺拔如孤峰寒松,只是脸上比平日更添几分冰雪之色。她立于大殿中央,清冽的声音如同碎玉击冰,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沈昭将在青萝村的遭遇、以及锁魂链的出现,尤其是寒潭底部发现的事迹,毫无遗漏的禀述出来。
可是当她脑海中浮现出林蝉的身影时,她的舌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这个名字,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悄然抹去,消失在清冷的声线之中。
暮仁掌门须发皆白,面容清瘦,一双眸子开阖间精光内蕴,仿佛能洞穿人心。他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剑柄上的流苏,面色看似平静无波,但眼底深处,却随着沈昭的叙述,渐渐凝起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昭儿,”暮仁掌门的声音终于响起,“你对此事,作何看法?”他的目光落在沈昭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千斤重压。
沈昭微微垂首,以示恭敬:“师尊,此事非同小可。锁魂链出现在民间,潭底封印异动。如果此事真的与枢墟阁有关。恐怕是其野心复炽,其图谋必定深远且险恶。我玉华宫世代镇守封印,职责所在,刻不容缓。弟子以为,当立即彻查蛊虫来源,加强水狱局及寒潭封印的巡查与防护,并暗中查探枢墟阁动向,务求掌握确凿证据,以备不测。”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立场坚定,尽显玉华宫未来掌门人的担当与锐气。
“可是自从千年前,重仙合力关闭了封印之门,枢墟阁,也是安静了许久,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切不可挑起事端”
他轻叹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沈昭身上,带着一丝疲惫与期许。
“昭儿,自你大师兄谢临被朝廷请去协理捉祟事宜,现在玉华宫中诸多重担,便落在了你的肩上。你……很好。行事沉稳,思虑周全,不负为师所望。”
“守护宗门,维系封印,乃弟子分内之责,不敢言重。”沈昭的声音依旧清冽,但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分量。
“好,好,好。”暮仁师尊连道三声好,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有你在,为师也稍感宽心。你即刻返回水狱局,亲自坐镇,严加防范,有任何异动,即刻传讯回宫。至于枢墟阁与蛊虫之事……”他目光微凝,望向远处
“为师需或许需要亲自往云渺阁走一趟。风暴……或许真的又要来临了。”
沈昭躬身领命:“弟子遵命。”她不再多言,转身,月白的身影,如同流泻的月光,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明心殿。
沈昭再次回到永镇,脑海中却挥之不去的林蝉身影,她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镇上的喧嚣扑面而来,沈昭微微蹙眉,这种凡尘的俗气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街角一家茶馆。
她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茶。茶汤浑浊,苦涩难当。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行人如织,试图让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林蝉那苍白憔悴的脸.....又开始在脑海中交织盘旋。
就在这时,旁边几桌压得极低的议论声,钻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没?前些日子,青萝村那边,没了个傩婆子!”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
“诶哟,这事儿都传开了!”另一个声音立刻接口,语气里带着市井小民特有的惋惜语调,“年纪轻轻的,据说手段还挺灵,可惜了……”
“可不是嘛!听说啊,”第三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夸张的悚然,“死得可惨了!七月半做法事,被反噬的邪祟活活给……啧啧啧!”
傩婆子……青萝村……七月半……
这几个词瞬间刺穿了沈昭刻意维持的平静!她握着粗瓷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杯中浑浊的茶水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溅出几滴落在粗糙的木桌上。
林蝉?死了?怎么可能?!
一股荒谬绝伦的冰冷感扼住了她的心脏,紧接着是难以遏制的怒火!荒谬!她明明前几日才与她在寒潭别过!虽然伤势未痊愈,但有陆青荷照料,怎会……?坊间怎会传出如此恶毒离谱的谣言?!
“砰!”一声不算太响却异常突兀的轻响。
沈昭豁然起身,她几步便跨到那桌正说得唾沫横飞的茶客面前,月白的服装在昏暗嘈杂的茶馆里显得格格不入,清冷绝艳的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骇人的寒霜,那双眸子锐利如剑,直刺向刚才说话最起劲的那个汉子。
“住口!”她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冰冷的灵力威压,清晰地压过了茶馆的嘈杂,让那一桌人瞬间噤声,愕然抬头。“不许再传这等无凭无据、污人名节的谣言!”
那汉子先是一愣,随即被当众呵斥的羞恼涌了上来。他仗着人多,又是在自己熟悉的地盘,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嘿!你这修士好没道理!我们哥几个聊点市井传闻,碍着你什么事了?剑修就了不起啊?管天管地还管人如何聊天不成?”
“就是!”同桌的人也纷纷帮腔,壮起胆子,“那傩婆子死了的消息,镇上谁不知道?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一个修道之人,不好好清修,跑下来多管什么闲事?”
“管得着吗你?我们爱聊什么聊什么!”另一人更是梗着脖子叫嚣。
茶馆内本就不大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一角。连空气都开始变得躁动。
沈昭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她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拇指轻轻一顶——
“噌!”
那柄尚未出鞘的青霜剑,仅仅露出三寸剑身,冰冷的剑柄,便如毒蛇吐信般,快如闪电地抵在了那叫嚣得最凶的汉子胸前膻中穴位置!
那汉子只觉得胸口一窒,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满眼的惊恐,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我管不到你们?”沈昭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们的官府,总能管到。蓄意散播流言,污蔑他人清誉,扰乱乡里,按《大宋律》,该当何罪?尔等,可想尝尝牢饭的滋味?”她的眸子扫过其他几个已经噤声的同伙。
茶馆内一片死寂。先前看热闹的人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引火烧身。被抵住的汉子更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事喧哗?聚众滋扰,成何体统!”就在此时,一个沉稳中带着威严的男声从茶馆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身着玄色劲装、腰间系着“镇祟司”字样腰牌的官差鱼贯而入。为首一人,身形挺拔,面容端正,眉宇间带着一股干练之气,正是被朝廷现任镇祟司副指挥使的谢临!
他本是带队在附近巡视,听闻茶馆骚动便过来查看。刚踏入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过场中,立刻定格在那个月白清冷、持剑柄抵人的熟悉身影上,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师妹?”谢临的声音带着惊讶,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站到了沈昭与那桌茶客之间,隔开了对峙的双方。他一身官服,气度威严,瞬间镇住了场子。那几个茶客一看来了真正的官差,而且明显和这个修士认识的大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直打颤。
“官……官爷!是……是她先……先动的手……”那被抵住的汉子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想辩解。
谢临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沈昭,眉头微蹙,压低声音:“师妹?怎么回事?你怎会在此与人起了争执?”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妹性子清冷孤高,等闲不会与凡夫俗子计较,更遑论在闹市用剑,虽没出鞘,但此事必有蹊跷。
与此同时,距离茶馆不远处的陆青荷医馆后院,气氛也因一个突然闯入的、气喘吁吁的乞丐变得紧张起来。
“陆……陆大夫!不好了!出大事了!遭了遭了!”那乞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惊惶,拍着医馆的后门板大喊。
陆青荷正在院中翻晒药材,闻声连忙开门:“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乞丐扶着门框,大口喘气:“是……是您!您前几日在坊间让帮忙传的那个……那个傩婆子的消息!出事了!惹上大麻烦了!”
“啊?”陆青荷脸色一变,心中咯噔一下。
屋内的林蝉和花小七也被惊动,快步走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林蝉急声问道。
乞丐咽了口唾沫,指着茶馆的方向:
“就……就在前面永记茶馆!刚才来了个穿白衣服的剑修,听到有人议论那傩婆子死了的事,当场就发火了!用剑指着人,差点打起来!那气势吓死人了!
结果……结果又来了几个官差,领头的那个官爷,还管那剑修叫……叫师妹!现在茶馆里围了好多人!那剑修脸色难看得要吃人似的!”
听到这位乞丐的描述,林蝉脑子嗡地一声,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是沈昭!”她立刻明白过来,沈昭定是听到了关于她死讯的谣言,才会在茶馆与人冲突!
“糟了!”林蝉跺脚,又气又急又有点莫名的心虚,
“这误会闹大了!”她顾不上解释,对花小七和陆青荷急道:“快!去茶馆!再不去,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话音未落,林蝉已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医馆,朝着永记茶馆的方向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