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蝉气喘吁吁地赶到时,茶馆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闲人,嗡嗡的议论声如同夏夜恼人的蚊群。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虽因谢临官威的介入而有所缓和,但那无形的压迫感仍沉重地弥漫在空气中。
“让让!麻烦让让!”林蝉顾不得许多,仗着身形灵巧,像一尾滑溜的鱼,硬生生从人缝里挤了进去,带着一身微汗的尘土气,径直冲到茶馆中心那抹清冷孤绝的月白身影旁边。
“误会!都是误会!大家散了吧,散了吧!”她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几分油滑和讨好的笑容,对着周围抱拳作揖,试图用江湖人的方式化解僵局。
目光扫过那几个面如土色、被沈昭寒气吓得瑟瑟发抖的茶客,最后落在沈昭那张冰封般的侧脸上。
沈昭感受到她的靠近,微微侧目。眼眸中,此刻又添上了一层清晰的困惑。林蝉?她怎么来了?还说什么误会?
“林蝉,你来的正好。”沈昭的声音依旧清冷,手腕微动,那抵在茶客胸前的青霜剑锵地一声精准归鞘,动作干净利。
她转向林蝉,神情严肃的如同在陈述宗门戒律般,“这些人,凭空捏造,恶意散布你身死的谣言,污人名节,依律,应交由官府严惩不贷!”
林蝉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叫苦不迭。看着沈昭那副凛然的模样,她真是哭笑不得,又莫名地有点感动。
这位玉华宫的高徒,竟将维护她的清誉以己任,完全没不知道这谣言本身就是她林蝉一手炮制的!
“呃…这个…沈昭啊…”林蝉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误会,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
此时,一直愁眉苦脸的茶馆老板终于忍不住了。他搓着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对着沈昭连连作揖:“这位仙长…还有这位官爷…小店…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啊!您几位贵人在这里一闹,外面围了这么多人看热闹,小老儿这生意…以后谁还敢来喝茶啊?求求各位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他的声音满是市井小民的无奈与惶恐。”
林蝉眼珠一转,一把拉住沈昭微凉的手腕,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语:“这事回头跟你解释清楚!先撤!求你了!”
温热的呼吸带着急促的气息拂过沈昭敏感的耳廓,那陌生的触感和林蝉话语中罕见的恳求之意,让沈昭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更深的茫然。
恰逢此时 。陆青荷也匆匆赶来。
“掌柜的,借一步说话。”陆青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着痕迹地将老板引到后面人少的角落。她动作娴熟地从袖中摸出几块不小的碎银,迅速塞进老板手里,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惊扰了您的生意,实在对不住。这点心意,权当给您压惊,也请您帮个忙……”她又摸出几块碎银,声音更低,“麻烦您把那三位受惊的客人请到后面,好言安抚一番,就说…是东街的陆大夫代朋友赔个不是,请他们喝杯茶压压惊,万望海涵。”
银子入手沉甸甸的,老板脸上的愁苦瞬间消了大半。此事,也算消停了,谢临也将围观之人驱散开来。也就继续巡逻了。
沈昭随着林蝉和陆青荷走出茶馆,眉头紧锁,旁边的林蝉也是尴尬。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开口解释那个谣言乌龙。
“那个…沈昭…”林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明显的尴尬和心虚,“其实…这事儿吧…怪我。真的,不关那些人的事…”
沈昭停下脚步,转过身,眸子中带着困惑看向林蝉:“为何怪你?明明是那些市井小民,听风便是雨,恶意中伤,散布如此恶毒谣言! ”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蝉急得想跺脚,正要开口解释原委
一只冷箭突然从斜上方的屋檐上射来,沈昭反应迅速,立刻持剑挡住。
紧接着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紧随着箭矢的轨迹,从同一片屋檐阴影中冲出,直奔沈昭。
“小心!”林婵和陆青荷同时惊呼!
沈昭眼神一定,未将青霜剑出窍,只是用剑鞘接住那人发动的攻势,
“你是谁?为何偷袭于我?”沈昭在交手中沉声喝问。
那墨绿身影并不答话,只是攻势愈发凌厉。
“花小七!你抽什么风!快住手!”林蝉定睛终于看清了来者的脸,气得跳脚,大声吼道。
“ 花小七,你搞什么名堂”
“你们别打了!”
“花小七?”沈昭心中一动,这个名字她记得。林蝉在寒潭曾提到过,是她那位精通苗疆蛊术的旧友。
听到林蝉的喊声,花小七攻势稍缓,但眼中的怒火更盛,她终于开口,:“哼!我是谁?我是来替阿蝉讨个公道的!你这个自诩名门正派、高高在上的修士!阿蝉被你害得落入那鬼寒潭,弄得一身重伤回来!这就是你所谓的正道?保护不了人也就罢了!刚才在茶馆,你又是如何做的?仗着修为,持剑威吓平民百姓!这就是你们玉华宫的做派?!哪家修士会如此行事?!伪君子!我看你比那些邪祟更可恶!”她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沈昭。
沈昭听懂了。原来是为了林蝉在寒潭受伤以及刚才茶馆之事泄愤。心中涌现出复杂难言的情绪。
林蝉受伤,她确实要付全部责任。刚才茶馆之事,她虽自认秉持正义,但手段确实过于激烈,有失仙门风范。
沈昭将进攻逐渐转为防守,紧接着,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放弃了抵抗一般!
花小七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收手!
“砰!”
一声闷响!
一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沈昭的左肩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
沈昭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她硬是凭借着深厚内力压下,双脚如同生根般死死钉在原地,硬生生抗住了这一掌,没有后退半步!
只是那月白的衣衫上,清晰地印上了一个小小的掌印,周围的布料瞬间被震裂了几道细微的口子。
花小七愣住了!将手掌速速收回,呆呆地看着沈昭。对方…竟然硬受了她一掌?为什么?
“沈昭!”
“沈昭!”
林蝉和陆青荷吓得魂飞魄散,同时惊呼着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了沈昭微微摇晃的身体。陆青荷赶紧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入手一片冰凉紊乱。
“怎么样?伤的严不严重?”林蝉的声音颤抖且焦急,看着沈昭微皱的眉头,心也揪了起来。
沈昭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无碍…调息片刻即可。”她深色的眼眸看向花小七,那目光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这份指责。
花小七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颤,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茫然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
“花小七!你发什么疯?!”林蝉猛地转头,对着花小七怒吼,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愤怒,“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沈昭要是有个好歹,我…我跟你没完!”她气得眼圈都有些发红。
花小七被吼得一愣,随即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倔强地梗着脖子:“我…我是在替你出气!她害你受伤!她还欺负人!”
“我的事不用你管!”林蝉气急败坏,“你懂什么!沈昭她…”
“好了!林蝉!”陆青荷及时出声打断,她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沈昭,又看了看一脸委屈倔强的花小七,还有气得跳脚的林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扶着沈昭,温声道:“先回医馆,我帮你看看伤势。”
又对花小七和林蝉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都冷静点!”
花小七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林蝉像只护崽的母豹般挡在沈昭身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她的心底。
她跟林蝉自小相识,在她记忆里,林蝉是那个永远笑嘻嘻鬼点子一箩筐,哪怕被师傅责罚也满不在乎,顶多扮个鬼脸溜走的家伙。她叽叽喳喳,有时甚至聒噪得让人头疼,会因为朋友受委屈撸起袖子就上,哪怕对方比她厉害好几倍……但她,从未因为一个外人,用如此愤怒如此斥责的眼神看向过自己,这个玉华宫的修士,她才认识多久...甚至那满身的伤也是因她而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咙,堵得她眼眶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点湿意蔓延。
“哼!” 花小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猛地扭过头,不再看她们任何人。决绝地转身,朝着与医馆相反的方向离开。
“花小七!” 林蝉下意识想追,脚步刚抬起又生生顿住。看了看旁边的沈昭。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遏制住了自己,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踏雪!” 林婵蹲下身快速揉了揉踏雪的脑袋,“乖,去!跟着小七,看着她点,哄哄她....。”
踏雪极通人性,歪头蹭了蹭她的手心,像是听懂了,随即便朝着花小七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花小七脚步飞快地冲出了永镇喧闹的街巷,沿着镇外那条陌生的河滩漫无目的地走着。随意找了块石头,坐在河边,冰凉的风裹挟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烦闷和委屈。
“喵呜~”
一阵温暖的摩擦感从脚踝传来。她低头,只见踏雪不知何时蹲在了她脚边,正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下又一下,温柔地蹭着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绵长的呼噜声,像是在低声安慰。
花小七的鼻子猛地一酸,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踏雪的脊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着这只不会说话却仿佛懂得一切的小东西低语:
“踏雪……”
“林蝉她……好像真的生我的气了。”
“她从来没有……那样吼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