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省专项调查组近日宣布,将全面重启对近五年各市建筑工程及政府投资项目的合规性审查,重点核查招投标程序、资金使用及施工质量。涉及项目将接受第三方审计,查处结果将向社会公开。举报热线同步开通,接受公众监督。”

    晚自习,广播里播报着每日新闻,我双手环抱胸前,昂起的下巴微微颤抖。

    “曹希文,你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游戏规则是什么吗?”他站在空置教室另一角,“不自曝。”

    “我可以容忍你在走廊扯下我的口罩,在我的跟班面前撕破面子,但是当你选择在学校重新提起常集市。我愿意跟你一起见证过去。”

    “所以……你就告诉林星晨和张天笑,说我是同性恋,说我在初三的时候因为跟女生表白拒绝,强吻她?!”

    我一把掀翻桌子大吼:“李程龙做过哪些违章工程,背后下了多少黑手,我没有通天的本领,哪来这么多证据?!校园论坛上的帖子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告诉她们的!”

    我们相隔的十米距离生出寂静,眼前人晦暗不明的目光在黑暗里蜿蜒爬行,每道眼风掠过都留下黏腻的湿痕。

    大雨,广播的电流声,男性变声期沙哑扁平的嗓音。

    “大概两天前,嗯,应该不是很久。怎么,她们没有任何反应?”

    他呵呵一笑:“李程龙的富贵本来就靠着阴招获得,我要做的只是年轻时借着他的势头给自己找个工作,再一脚踹开他。道貌岸然的君子,陪他演父子我也心累。”

    “没想到他的大运走得这么快,我还没有在学校获得一个好称号,先被你毁了……当然或许不是你,不过无所谓,我在学校只知道你来自常集市,自然先找你下手。”

    他已经摘下口罩,脸上的疤痕说话时不断抽搐。

    我咬紧牙关感到血腥味弥漫在口腔,突然释然一笑,同时登陆社交媒体和校园论坛配文发送照片,注销账号。

    李运皱起眉头:“在做什么?看林星晨发给你的绝交信吗?”

    我深吸一口气,双腿迈开朝他走去:“李运,其实我从初三开始一直不解一个问题。你霸凌过很多人,绝大多数只是搞着好玩,包括田晋。”

    “你负责当摇旗手,只要后面有源源不断的追随者,你就会作壁上观。”

    “但唯独我,你锲而不舍、深恶痛绝。无论我说得多么清楚,我才是那个被强迫接受表白的人。你都煽动着所有人,亲自攻击我。”

    “为什么?”

    我眼前浮现出初三那个夜晚。楼梯间,那个女生恼羞成怒双手摁在墙壁上,我无处可退,一抬眼便是李运疾首蹙额。

    “是因为,”我将亮起的屏幕递到他面前,“李程龙是双性恋吗?为了传宗接代,娶了妻子生下你。为了荣华富贵,向他人出卖□□。”

    一道惨白色的闪电劈开天际,几秒过后雷声遂至。

    我歪着头满意地欣赏着李运空白的神色。在他颤抖双手企图夺过手机时,我猛地向后一仰,点下删除键。

    他嘴唇发白:“……哪里……你从哪里拍到的?”

    “啧,我们的游戏规则是什么?不自曝。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一步步往后退去,之后转过身绕着教室周围踱步:“在扯下你的口罩时,我回忆起初二、初三时你的脸部没有伤痕。那么这道伤疤最可能出现的是什么时候?”

    我一拍手:“初三,在我离开后。”

    “李程龙尽管衣冠楚楚,但在你小时候有暴力倾向。但凡与他当过邻居过的人都不会否认。”我伸出手指从脸上划过一道痕迹,“是他打你。可能是你破坏了他某次,和男人的合作?还是你与他发生争执,口出不逊?”

    “补充一句,你和李程龙在行政楼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灯光在视野里扭曲成惨白的漩涡,我的轻笑声像玻璃渣子刮擦耳道,每一秒都让他的颤抖加剧一分。愤怒像熔岩在血管里奔涌,可恐惧却如冰水浇在头顶——他恨得想杀人,又怕得想逃跑,不然,为什么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又举起右手,与左手手指交叉,放在嘴巴前面:“你爸应该再狠一点,让伤口变成一个‘X’,这样你才不会乱说话。”

    一瞬间,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撞翻了叠放的桌椅。“砰砰砰”乱摆在教室的桌椅如多米诺骨牌全部倒下。

    我踉跄后退,后背抵上黑板,还未来得及抬手防御,一张倾倒的椅子砸来。

    "咔!"——指骨被金属椅腿狠狠碾过,剧痛如电流般窜上手臂,我闷哼一声,指尖瞬间失去知觉,只余一片麻木的灼烧感。

    教室监控红光闪烁,一切无处可逃。

    “所以你刚刚在做什么?回答我?!上传照片吗?!”他一拳砸过去,我没有躲。鼻腔里全是血腥味。

    下一拳拳风未至。我的领子被别人大力拽过去,之后护在她身后。林星晨望了一眼我滴血的指甲,回瞪李运。

    “我跟你讲过让你滚远一点。”

    “卧槽!”张天笑突然推开门,看着地上的血迹大声喊了一句,“罗伊马上喊老师过来,卧槽你脑残吧!”

    李运看到出现在教室的三人,紧接着目光迟缓地落在林星晨包裹在我手掌上的手指,面目狰狞地发笑。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我的跟班在戏剧节跟你表白被拒绝。看来你……”

    林星晨没有回头:“张天笑,马上带曹希文去医务室。”

    我捂着鼻子不敢抬头,心里面叫嚣着想看看她的表情,但下一秒被张天笑拉走。

    张天笑不停拿着纸巾往我鼻子下塞,手忙脚乱:“靠靠靠靠,怎么这么多血。李运那个脑残我下次见到要弄死他!”

    我无声地看着张天笑,最终左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没事,我是故意挨打的。”

    “不是,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抬手打断她:“如果等会儿老师过来问我什么情况,你告诉他们是李运先动手,教室有监控,我现在头晕。”

    张天笑听完之后,表情似乎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她僵硬地点点头,脑袋左摇右晃“嗯嗯”几声。

    眼前的白炽灯亮得让人眼皮沉重,睁不开眼睛。可是李运那句“三四天前”,如同乌鸦盘旋腐肉上方,一声声把我从困意拽出来。

    我该如何开口?她们好像都不在意。

    她们会嫌我恶心吗?她们似乎真的不在意。

    张天笑低头坐在旁边的长椅翻开历史书,脑海里的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听李运说,我是同性恋。”

    “啊,”张天笑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觉得太夸张往后缩缩脖子,“嗯,是。”

    “他周三突然拦住我,叽哩哇啦讲了一堆屁话,说什么你强迫别人还喜欢女生,说曹希文可能对你抱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手指捻住床单,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去。

    “然后我说你是乡巴佬吗?她喜欢哪个性别都很正常,没见过啊!而且她的眼光肯定看不上我,让他别瞎操心。”张天笑声音变大,似乎真的在给我模仿那天的场景。

    说完她又弯下腰,小心翼翼看着我:“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没关系,我帮你保密。”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谢谢你。这些事情……有机会吧,有机会我再跟你们好好说。”我的嘴角终于松动,轻轻一颤,“你带了手机吗,我要看前几天的校园论坛。”

    张天笑从兜里掏出来交到我手上:“前几天校园论坛的确又炸锅,可是当时我们在政治小测,考完已经被删了。我听人那条帖子应该上法制节目而不是校园墙。”

    “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之前偷听我妈打电话,说附中有同学的家属因为违章项目被审查,家属的档案也有问题。该不会是这个吧?”

    我手指扫过帖子:“帖子发布大概几点?”

    “周一晚上8:00左右。”

    没有历史记录,没有截图,光知道时间无法推断出范围。这所学校里面,除了我和李运还有一个人,也是常集市。

    等。我把手机塞回张天笑口袋。我可以等ta的出现。作为学生,如果ta曾经与李运有交集,那么只会是初中小学,而常集市最好的初中小学都是我曾经的学校。而我曾经为霸凌对象离开常集市,ta一定有所耳闻。

    我深呼一口气:“林星晨也知道我是……同性恋。她有什么表现吗?”

    张天笑皱起眉毛:“诶,她也被李运找上门了?不过林星晨这几天,你也看到,没有特别。”

    果不其然,半小时之后老江冲到医务室,把我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大事后,转头问张天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可理喻!”他的脸变成猪肝色,“富家子弟不可理喻!”

    随后几天,李运因为殴打同学停学一周,同时也担心李程龙被审查的新闻影响正常校园生活。

    喜不自胜。

    放学后,整个操场染成橘红色,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格外清晰。男生们三三两两散开。

    张天笑一手挽着罗伊,一手挽着我走在路上,脖子跟头扭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角度:“看看看,那个男生,23号,帅啊!”

    “哪里哪里?”罗伊也探出脑袋。

    “就那个,鼻梁线条清晰到你不用戴眼镜也能看到。”

    我咬着雪糕冷笑一声,反手背部挨了一巴掌,坚持说道:“少女怀春。”

    张天笑理所当然地抬头喊道:“不然呢大姐,我都快高三了还没谈过恋爱。你还真指望大学找到对象啊!”

    夏末的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蝉鸣流淌而出。互怼之际,我随意转头,脚步一滞。

    林星晨一脚支撑重心,一脚翘起脚尖垂头笑着。旁边的人是那天来找我的学妹。

    忽而抬头,我们视线交错。我嘴角平直,无声回望。

    从林星晨姥姥家回来后,我尝试模仿林星晨说出的俄语的语调,屡试屡错,屡错屡试。最终心灰意冷的时候,翻译说出一句中文。

    我学会了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