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在辰时三刻会浮出暗红纹路,原是前朝刑场渗入石髓的血迹。
西域驼队铜铃摇碎晨雾时,波斯琉璃盏正将朝阳折射成七色光雨,泼在"崔记绸庄"的翡翠匾额上——那匾角缺了块玉,恰是永徽六年夏侯源醉酒射落的。
胡商摊开的蛇纹毯吞噬了半条街市,毯角缀着的银铃里藏着暹罗香粉。每当驼蹄踏过刻着"北靖"二字的界碑,香粉便随风漫向茶楼,将说书人喉间的《穆王传》染成紫色烟雾。
酒肆招幡上悬着的玄铁算盘突然炸珠,九十一颗铁珠滚入肉铺砧板,在猪骨碎肉间拼出户部新颁的盐引暗码。
绸缎庄前十八匹月华锦淌成银河,却被崔灵儿甩鞭截断。金线绣的流云纹遇光则显,原是北境军用的加密舆图。
对街药铺蒸腾的雾气里,老参须与西域龙涎香纠缠成先帝炼丹时的紫烟,熏得"夏侯银号"门前的石貔貅眼珠泛红。
未时三刻,波斯猫跃上卦摊撕碎卖纸摊子上的纸页,泛黄的纸页混着羊肉泡馍的香气浮空。
胡姬金钏撞出的碎响惊起群鸽,鸽哨声里夹杂着暗卫的密语。
突然泼翻的葡萄酒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西戎文字,正巧被巡城卫的马蹄踏碎,血玉般的酒液溅上大理寺新贴的赦令,将"杨若薇"三字泡得肿胀发亮。
暮色浸透当铺的鎏金招牌时,三十六盏琉璃灯同时点亮。灯影里浮动的尘絮竟是南境贡的蝶粉,遇热便在空中拼出各州粮价。
漕运码头飘来的鱼腥裹着盐帮暗哨的切口,在"宇文钱庄"的铜算盘上凝成水雾符咒。
更漏滴到戌时,整条街突然陷入寂静——原是王皇后的鸾驾影子掠过东市牌楼,惊得所有商铺的招财幡齐齐转向宫城方位。
崔灵儿的赤金鞭梢卷碎糖画摊第三只凤凰时,夏侯源的青骢马正踏过朱雀桥头最后一块刻着"崔"字的砖石。
这崔灵儿乃是清河崔氏三女儿,也是宇文老太太的侄孙女,那位鬼面刹罗的嫡亲表妹。
泼天的日光里,石榴红马面裙扫翻西域胡商的琉璃盏,飞溅的葡萄浆正巧淋在夏侯源新制的云锦袍摆,染出片醉醺醺的塞外晚霞。
"好狗不挡道!"崔灵儿足尖勾住茶幌竹竿,凌空翻过惊惶的骆驼商队。腰间褪色的青铜狼首佩撞出碎玉声响,那是七年前在陇西战场从夏侯源箭下抢的战利品。
夏侯源勒马回旋,剑鞘挑飞滚烫的胡饼炉:"崔家丫头还是这般不长眼!"炉灰在空中爆成永徽八年的沙暴幻影——那年他任陇西监军,正是被这疯丫头抽断了帅旗绳索。
崔灵儿的鞭子突然缠住酒旗鎏金穗,借力荡到夏侯源马头前。
发间赤金步摇震落三颗东珠,恰恰嵌进青石板缝的"夏"字纹:"哟,这不是被本姑娘抽烂战袍的哭包将军么?"她指尖弹飞剥到一半的松子壳,果仁正巧卡进对方玉冠螭纹。
围观胡商怀里的波斯猫突然炸毛,畜生碧绿瞳孔里映着两人剑拔弩张的倒影。
崔灵儿靴跟碾碎路边算命摊的龟甲,裂纹竟与三年前夏侯源被她抽裂的护心镜如出一辙。夏侯源剑穗缠着的狼牙突然发烫——原是当年从她鞭梢削下的战利品。
"听说你又要往宇文府塞妹妹?"崔灵儿甩鞭卷走绸缎庄的月白锦缎,布料在空中展开成夏侯嫣出嫁时的舆图,"可惜我表哥眼里..."鞭梢突然劈开锦缎,露出底下暗绣的沈氏家纹,"...容不得沙子。"
夏侯源剑锋挑破漫天碎帛时,大嫂送的羊脂玉佩突然裂开。玉芯滚出的金箔碎片拼成永徽三年的婚书残页——正是夏侯源当年求娶崔氏女被拒的旧契。
崔灵儿突然笑弯了腰,腕间九转金丝镯甩出的茉莉香粉,正混着西市刚扬起的驼粪尘埃扑向对方铁青的脸。
"凭你也配娶我二姐?"
崔灵儿鞭梢卷碎"崔记绸庄"匾额时,夏侯源腰间的螭纹玉佩突然迸裂。
那玉芯滚出的金箔残片上,赫然刻着永徽六年未送出的聘礼清单——正是当年求娶崔媖儿的礼单,末尾"夏侯"二字被朱砂打了个血淋淋的叉。
"二姐姐如今用的鎏金缠枝熏球,还是你送的定情信物改的呢。"崔灵儿足尖勾起路旁铁匠铺的废剑,剑身映出她发间那支崔贵妃亲赐的九凤衔珠簪,"可惜熔了重铸时,掺进了西戎俘虏的镣铐铁。"
夏侯源的青锋剑突然出鞘三寸,寒光劈开胡商摊上的波斯琉璃镜。无数碎片里映着崔媖儿封妃那日的鸾驾——镜中她腕间翡翠镯,正是用夏侯家当年送的玉璧改制,此刻镯芯渗出朱砂,在光影里拼成"耻"字。
"听闻贵妃娘娘的雪貂氅衣,"他剑尖挑起酒肆招幡,幡上"崔"字被削去半边,"用的是本将猎的百年雪貂。"
残破布帛飘落处,露出崔灵儿腰间挂着的貂尾鞭饰——那撮银白皮毛已泛黄卷曲,恰似夏侯源鬓角早生的华发。
崔灵儿突然甩鞭缠住胭脂铺的鎏金匾额,红绸裹着"崔贵妃亲荐"字样砸向对方。
羊脂玉粉匣在半空炸开,当年夏侯源题在聘书上的"永结同心",正混着西域玫瑰粉扑满他铠甲:"二姐拿这些敷脸时总说,夏侯将军的字比蛐蛐爬的还丑。"
围观人群中的胡商突然吹响骨笛,曲调竟与崔媖儿封妃典礼的礼乐暗合。
夏侯源剑穗缠着的狼牙应声而断,牙尖镶嵌的东珠滚进阴沟——正是当年准备嵌在凤冠上的那颗。
崔灵儿的赤金鞭在此刻抽裂青石板,裂缝走向竟与崔氏退回的婚书折痕完全重合。暮色染红朱雀桥时,崔灵儿踩碎最后半块玉佩残片。
金箔在靴底拼出崔贵妃的凤印纹样,而她鞭梢卷起的西域葡萄酒,正泼在夏侯源战袍的夏侯家徽上。
血色酒液渗进丝线时,"夏侯源"三字突然扭曲成当年崔媖儿在退婚书上写的——"有缘无分"。
崔灵儿与他费了唇舌之后,便来到了宇文府,听说表哥新娶了一位貌美表嫂。
崔灵儿闯进花厅时,檐角铜铃正撞碎第七缕晨曦。石榴红蹙金马面裙扫过青瓷冰裂纹瓶,惊得里头插着的白梅簌簌乱颤。
她腰间那条嵌金蛇皮鞭突然活过来似的,鞭梢卷走宇文绰案头的翡翠镇纸,在宣纸上拖出朱砂色的"讨债"二字。
"表哥好生偏心!"她足尖勾住太师椅雕花,腕间九转金丝镯撞出碎玉声响。
发间斜插的赤金点翠步摇随转头飞出一道弧光,恰与窗外惊起的雀儿羽翼辉映。
崔老夫人赠的羊脂玉佩在腰间叮咚,刻着崔氏家纹的云头却倒悬着——原是这丫头嫌端正戴着无趣,故意翻转了玉坠。
"灵儿来了"
"是啊,姑奶奶!灵儿来看您了!"
宇文绰搁笔的刹那,她突然甩鞭缠住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罐。
罐身旋转时泼出的雨前龙井,在半空凝成永徽三年的春雾——那年她十岁,也是这般用鞭子卷走他新得的狼毫笔。
而今浸透茶香的鞭梢扫过他喉结,留下道胭脂色的水痕:"听说你给嫂嫂打了支东珠簪子?"
崔老夫人笑着掷来蜜饯匣子时,她正赤着脚踩在《山河堪舆图》上。
石榴裙摆扫过贺兰山脉,金线绣的火狐狸仿佛真在雪原窜动。咬碎的杏仁酥渣落在楼兰古城位置,被她用鞭柄画了只龇牙的猫。
窗外忽然掠过雪枭,她反手甩出块玫瑰酥,暗红馅料在粉墙上炸开,恰似当年抽裂西戎使臣面颊时溅的血珠。
暮色染透窗纱时,那鞭子正卷着夏侯嫣的孔雀蓝披帛打转。
夏侯嫣提着月白裙裾转过垂花门时,崔灵儿的赤金鞭梢正卷落一簇紫藤花。
晨光里那抹石榴红蓦地凝住,鞭柄缀着的银铃都忘了晃——她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像是从《洛神赋》里裁下的云片,眼波流转间偏又藏着策马冰河的锋芒。
"原以为表哥的鬼面要配个母夜叉,"崔灵儿甩鞭将紫藤花抛向空中,金丝履踏碎满地晨露,"谁承想藏着个月里嫦娥!"
她忽地凑近细看夏侯嫣发间玉簪,茉莉香混着鞭梢硝石气扑在对方颈间。
夏侯嫣笑着用团扇截住她乱晃的步摇,扇面苏绣的寒梅恰映着少女颊边飞红:"早听说表妹的鞭子能卷来塞北的雪,今日倒觉得是把蘸了朝霞的笔。"
话音未落,崔灵儿突然旋身甩出个鞭花,将庑廊下惊起的雀儿赶到她裙边,石榴红与月白绸在穿堂风里纠缠成泼墨画卷。
崔灵儿忽然凑近新嫂嫂耳畔,发间茉莉清香混着鞭梢的硝石气息:"他若欺负你,我帮你把鬼面抽成筛子。"话音未落,鞭梢金铃突然炸响,惊得梁间燕子遗落半片羽。
菱花镜前,崔灵儿拔下金簪挑亮烛芯,火光忽地窜高映出妆奁暗格里的青铜小鹅。
夏侯嫣的翡翠玉镯磕在檀木匣上,震得里头滚出半枚褪色布老虎——正是宇文绰幼时被鹅啄伤那日,从崔老夫人荷包里抢的压惊物。
"表哥七岁时举着木剑要斩妖除魔,"崔灵儿腕间金铃轻响,鞭梢卷起博古架上的青瓷鹅形烛台,"结果被祖母养的太湖鹅追着啄□□。"
烛泪恰在此时滴落,在《兵法辑要》封皮凝成滑稽的鹅掌印,两人咯咯咯笑个不停。
宇文绰忍不住插嘴"你二人倒像是嫡亲的姐妹,合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
"表哥连我的醋都吃,想来是偏爱嫂嫂的缘故了"
夏侯嫣的东珠耳坠突然晃得厉害,珠光里浮出少年宇文绰的模样:玉雪团子般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手中木剑刻着歪扭的"降鹅大将军"字样。
崔灵儿甩鞭勾来鎏金食盒,掏出块鹅形酥点掰开,暗红豆沙馅缓缓渗出:"后来那鹅成了冬至宴的主菜,表哥连喝三碗汤,说要炼化鹅魂。"
"灵儿,给你表哥留点面子"
窗外骤起穿堂风,将《山河堪舆图》掀至陇西地界。
崔灵儿赤足踩在贺兰山位置,足链银铃与鞭梢金坠共鸣:"他偷偷在鹅汤里兑了烧刀子,醉倒在祠堂供桌前。"
说着突然抽出宇文绰私藏的玄铁匕首,刀柄缠着的褪色布条上,赫然绣着当年被啄破裤子的莲花纹,"嫂嫂瞧,这便是宰了那鹅的匕首"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崔老夫人送来的合欢酥突然裂开,露出半片泛黄的宣纸残页。
夏侯嫣用簪头挑开,竟是幼年宇文绰画的往生符——朱砂画的鹅妖头顶,歪歪扭扭盖着崔氏家传的"伏魔印"。
崔灵儿的鞭梢突然缠住梁间垂落的香囊,抖落出几片灰白鹅羽,羽根处还沾着永徽八年的干涸墨迹。
"这羽尖蘸过表哥的眼泪呢。"她将鹅羽插进夏侯嫣鬓间,夜明珠的光晕里,羽管隐约显出极小的西戎文——原是当年宇文老将军为安抚儿子,特意请西戎巫医施的安魂咒。
博古架后的暗格突然弹开,滚出个布包,里头木剑的"降"字已被磨成"镇"字,剑柄缠着大理寺特制的朱砂符纸。
五更梆子惊飞宿鸟时,两人在妆奁底层翻出鎏金鹅形锁。
崔灵儿掏出随身带的九窍钥匙,锁芯弹出的却是半枚带牙印的玉佩——正是宇文绰及冠那年,为换回被鹅叼走的家传玉,生生从鹅喙里夺下的战利品。
不过今日,最让她高兴的便是表哥新娶的那位嫂嫂,原以为,她会和她哥一样讨人厌,现在想来,幸亏不是,否则,让她扮演拈酸吃醋的疯婆子,她是做不到的!
月光穿透云母窗时,玉佩上的血沁突然显影,竟是幅残缺的北靖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