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帝把那东西通通砸了个稀巴烂，而温贵妃就温顺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门外兵戈之声近了，而她起身，依旧如往日般从容不迫。
她把气得胸腔疯狂起伏的仁和帝扶回位置上，笑容依旧温柔地恰到好处:
“那些乱臣贼子不足为惧，陛下乃是天子，自然众星拱月。露娘不懂这些，可露娘相信陛下圣明，能洞悉一切阴谋诡计。”
仁和帝虽然上位总是惹人非议，可他毕竟在皇室长大，从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心计手段也是有的。
不过先帝不中意仁和帝的一个很大原因就是过于注重阴谋诡计，心思不在正道上——不是仁君的模样。
他方才不过发泄一二，现下也定下了神，开始安排人前来拱卫御驾所在，同时派探子查探消息，看看楚王已经到哪儿了。
“报——”
“静和公主求见——”
仁和帝眉头一皱，没好气道:“她这时候来什么，来添乱的吗?”
温贵妃语气清淡柔和，温声道:
“让玉娘进来吧，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呢?现下什么事儿，只要和陛下您有关，那就是大事了。”
仁和帝心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挥挥手，示意燕玉书进来。
燕玉书看着仁和帝，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而后郑重温和地开口:
“女儿本在宫中刺绣，忽闻楚王之变，担心陛下圣躯，故而赶来护卫陛下。女儿虽不算什么武林高手，可也自幼习武，能为陛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仁和帝原本皱着的眉渐渐松开，心中也多了几分熨帖，而温贵妃也在此刻恰到好处地开口，一句柔声细语让仁和帝心中顿时好感倍增:
“还是玉娘关心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玉娘想到的是第一个跑来找您，要不都说亲生的孩子才同自己最为亲近呢。”
仁和帝拍了拍温贵妃的手，看着燕玉书，满意一笑:
“玉书是个好孩子，快起来吧，不要行那虚礼了。”
燕玉书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恭谨柔顺，眼中恰到好处的露出孺慕的光彩来，就像是一个渴望父爱的普通小女孩。
可在仁和帝看不见的角落，温栖桐同燕玉书对视一眼，都瞧到了彼此眼中的算计和了然。
随后，燕玉书起身，敛裙坐在一旁，而温贵妃依旧温声细语开导着仁和帝，看着仁和帝做决策。
“报！陛下……陛下！温丞相！温丞相他……他也反了！”
原本还柔情脉脉的御书房霎时间一片冰冷！
温贵妃没有什么惊恐的神色，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仰头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芙蓉面。她开口，依旧是轻声细语的婉转语调:
“无论陛下信与不信，露娘都与此事无关。您知晓的，我从不与家中通信，只知一心一意侍奉陛下……”
仁和帝原本冷峻的神色在此刻松动，任温贵妃继续说了下去:
“这也是露娘之过。父亲犯下如此滔天大错，身为子女，露娘竟没有提前察觉并阻止，以至于犯下如此罪孽……”
她说到这，眼眶含泪，雨打梨花般的动人。而后，她猛然起身，一头撞向了柱子！
“露娘无颜再面对陛下了！愿以死偿还陛下恩情！”
她这一下撞得干脆利落，若不是燕玉书见状冲出去拦了一把，只怕温贵妃当初便要气绝身亡。饶是如此，此刻温贵妃气息依旧微弱，若是得不到救治，怕也是不好。
仁和帝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大喊道:“快点！派人去请太医！！！贵妃要是出事！仔细着你们的皮！！！”
那小太监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这下子又连滚带爬跑去请医生。
所幸燕玉书懂一点医术，让宫女端了热水和纱布过来，简单包了包，随后眼中含泪看向仁和帝，哀婉道:
“父皇！贵妃娘娘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她眼中波光盈盈，话语却一点都不停顿:“您想想，当年她为了您，愿意以身挡剑，在这之后更是不曾与家族主动联系，哪回儿不是温丞相自作主张，惹贵妃娘娘伤心为难?”
仁和帝的神色逐渐哀切起来，看着温贵妃那张苍白的秀丽面庞，心中悲伤之情滔滔不绝，悔恨道:
“朕不该……不该疑了露娘的。朕明知她是再忠贞刚烈不过的女子……怎肯受这种侮辱……是朕错了……”
燕玉书哽咽着，一字一句道:
“眼下，唯有陛下早日结束动乱，诛杀温家逆贼，方不负贵妃娘娘这一番以死证清白啊！！！”
这番话既给仁和帝找了一个宣泄怒火的出口，另一方面，也让温贵妃长久以来的夙愿得偿，同时又让燕玉书在仁和帝心中的地位猛增，可谓是一举多得。
至于温丞相到底为什么要谋反……这重要吗?
月寻风脚步轻快地从温丞相的府上离开，姿态轻盈且活泼。温府的护卫确实没什么用，而在山雨欲来前，飞锦卫也撤回了人手，做出了一副明哲保身的模样。
那么潜入温家，就更没有什么难度了。
她可是月寻风，她可是云霁刀。
依照燕玉书所说，在温丞相的书房里那么不经意地留下一封写满了和楚王谋反的罪证信，随后再次不经意地引温丞相前来，待到对方狗急跳墙之后，月寻风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
温丞相先前借着温贵妃的青云梯，确实私下豢养了一小批私兵。但毕竟是天子脚下，训练粮草都是要钱的。温丞相为了藏住这些私兵，也废了不少力气。
不过……
再来之前，先根据温贵妃的情报，顺手去了温丞相藏匿私兵的郊外，再顺手给那一堆私兵下了蒙汗药和巴豆的月寻风扶着刀，如同一只轻快自由的鸟儿，运起轻功，三下五除二就消失了踪影。
而温丞相就这么咬着牙，被迫堵上全部身家和人脉，一穷二白地和楚王一同反了。
毕竟，这封信是不是真的不要紧，重要的是温丞相真的豢养私兵，并且真的心怀不轨。那封信只是给仁和帝一个发作他的借口而已，无论怎么样，温家都无法逃开这灭顶之灾。
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了！
“人性就是这样的。”裴覆雪眼角眉梢挂着轻柔的笑意，只是怎么看怎么有种冷生生的寒凉感。
“无论温丞相怎么选，他只有造反这条路可以走了。所以有的时候，计划不需要多么高明，够用就行。”
对，够用就行。
现下温丞相已经按照他们的计划反了，再往后走，就是燕玉书要操心的事情了。他们这股隐藏在暗处力量，除非到危机时刻，否则尽量不要暴露。待来日，他们会是燕玉书手中最好用的一张底牌。
不过那个时候月寻风也不一定在京城就是了，她是闲不住的。在尘埃落定之后，她会问问师父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离开的原因，了解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她只是想知道一些真相，仅此而已。
那个隐隐约约的真相在她的脑海里回响，令她有些不敢置信。但在一切真相尘埃落定之前，月寻风对一切都不敢妄下定论。
裴覆雪这话她想了想，笃定道:
“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样，温丞相都得反了，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
“仁和帝曾经的疑心能毁了崔家，自然也能毁了温家，身为助仁和帝上位的人，他应当比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才会那么心急，那么着急着就想赶快反了——正是因为近距离接触过仁和帝的多疑，他才明白无论怎样，信已经摆在他的书房了，路已经给他堵死了，哪怕他此刻将一切都告知仁和帝，对方也绝对不会觉得他是忠诚的，而是在心中暗暗给他记下一笔，等待某一天清算。
多行不义必自毙。
月寻风点评了句，就揣着个苹果守在窗边，看着肃杀萧条的街道，和不知何时自顾自下起来的雪，有些茫然的想:
玉书，这一次，你会获得你想要的一切吗?
那雪花打着转，落到了冰冷锃亮的盔甲上，兵戈碰撞之声响起，楚王策马而立，冷冷注视着面前这威严古朴的宫城。
“大人，您是说，从这门进去，可以直抵皇宫?”
他看向身边同样策马而立，容貌显得平平无奇的女人，语气十分恭敬，一看就将其奉为上宾。
楚王这么快就下定决心谋反，也少不了面前这女人的推波助澜。
半月前，这女人在深夜潜入楚王府，将所有侍卫全部打趴下，无一人能反抗。她面见楚王，与对方达成了一个交易。
楚王去夺皇位，而她……要的是仁和帝的命！
楚王原本将信将疑，可这女人似乎对皇宫极为了解，连布防也知晓的一清二楚，只消几句话，楚王就对其心悦诚服，同意了与该女子的交易。
只不过……这等了解皇宫之人，想必也同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么仁和帝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个人?以至于非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