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寻风是个很果断的人。
她的爱也分明，恨也分明。爱人时恨不得把一颗心捧出，坚信千金不换，真心不移。可若是她一旦恨些什么，那也足够冷漠锐利。
玉家人就是如此，玉家人，永远如此。
她看着裴覆雪，神色无比冷静。曾经为了情爱，她可以忽视一切矛盾，可以为一切粉饰太平。可如今，月寻风无法在忽视，在自欺欺人，装作先前的蛛丝马迹都不存在，好似如此就能换个长久。
于是她看向裴覆雪，很平静地再次开口:
“覆雪，你在和琬晏阁合作吗?”
四周原本紧闭的门窗在一瞬间破开，十几个白衣人自其中涌出！
裴覆雪原本开口欲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被神色冷清的月寻风制止。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看到这一切，我想我已经明了了。”
月寻风转过头，本是极其美丽的一张脸，可当她拔刀之时，一切仿佛都褪去了颜色。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把刀啊。
极其锋锐凛然，将要刺破一切，一往无前。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仿佛没有什么能将她拽下。她永远恣意，永远清明。
是天地一阵风。
这是裴覆雪此生见过最瑰丽的一幕。
“云霁刀”月寻风，年少成名，武功高绝。她生来为刀而生，似乎被上天永远偏爱，哪怕杀意凛然，也自有令人心折的魅力。
所有江湖人都向往的铁与血，所有江湖人都渴望见证的美丽刀光，锋锐刀气。
月寻风在这一夜似乎顿悟了什么，红衣飒飒，哪怕十几个白衣人齐齐攻上，也未讨得一星半点的好处，反而都亡于刀下，做了一缕亡魂。
她的眼眸冷淡，手极稳，刀也极稳。仿佛杀一个人和杀十几个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最后结果永远只有一个——死在她刀下。
自恃武力，似乎非常狂妄，可她的神色没有任何骄矜得意，平淡的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也确实就是事实。
绝世的刀客，踏遍世间都再难寻到的，永远卓绝凛然的一把刀。
于是风停，雪净。
在满地的雪与血中，月寻风看着站在原地的裴覆雪，很轻很轻地说道:
“我大抵知道你要做些什么，可我不大想按照你所安排的结局行进。”
皎洁的月光洒到她身上，在一瞬间，模糊了她所有的神情。又或者，是裴覆雪自己一阵眩晕，眼前什么都再看不分明。
她说:
“我会用我的刀杀出一条血路，裴覆雪，你要跟上我，与我走，还是作为我的敌人，被我杀死?”
“一切都取决于你。”
“别着急做回答，我很有耐心。在这之前……我会先给出一点证明，作为我的诚意。”
刀客踏着雪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明净的月华和刺目的雪里。
裴覆雪眼前一阵发黑眩晕，他蹲下身去，手指紧紧抓住狐裘的边缘，在一阵天崩地裂中，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想，月寻风确实是永远不甘于接受命运，而是永远要去击破命运的人。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种人呢?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呢?
永远坚信着自己的道路，永远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什么阻挡了她，就要毫不留情地去撕咬，去摧毁。
冷静的可怕，也强大的可怕。
至于那个朦朦胧胧的问题，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
月寻风独自走在风雪中。
她并不害怕一个人独行，也不在乎所谓的孤独。所有人行至最后，大多都是孤身一人，因此她没有任何波动，也不会有所动摇。
她拔刀，踏破又一场风雪。
血溅了满地，燃烧起的火光和她记忆中的火光一模一样。满地都是白衣人的尸体，他们沉默地一拥而上，仿佛瞧不见同伴的死亡一般，齐齐扑向月寻风。
月寻风不会给他们离开的机会。
通风报信的还来得及送出书信，就被一刀封喉。月寻风面无表情地一刀捅进白衣人的心脏，转头又刺向下一个白衣人。
这是杀神。
绝世的刀客从前总是懒洋洋且惬意，然而但她真的亮出爪牙时，却危险无比，无法抵抗。
引她入局的人以为自己拨动了一枚棋子，然而来的却不是可供控制的人偶，而是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一把刀。
白衣人的据点被烧尽了，可剩下的无数白衣人仍然蛰伏在黑暗里。所幸这个夜晚还很长，月寻风还能拿着那些名单，慢慢地清算下去。
红梅在火与雪中摇曳，明月斜照，照亮了满室的金碧辉煌。
然而这再辉煌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衬托那端坐在屋中，静默修剪花枝的女子。
她不是绝世的美人，五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平无奇。可她的眼睛却亮而锐利，独特，直白，仿佛能看穿人心。
有这样一双眼睛，哪怕是五分的美貌，都有着十分的动人绰约。可比起那些旖旎暧昧的心思，在见到她时，没有一个人能往那处想。
哪怕是仁和帝。
“京城如今暗流涌动，那群江湖人都要骑到朕的脑袋上了！你们就是这么帮朕的???”
仁和帝像是终于伪装不下去那种仁慈平和的姿态，神色显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可那女子只是静静注视着仁和帝，开口，平淡无波，陈述着事实:
“我们一定要对你负责到底吗?你别忘了，你登上这个位置，靠的究竟是谁。”
她看着仁和帝，手中的剪子被放下，纤细锋利的丝线在她手中乖顺的如同一只小宠物，在月华下翻出海浪似的光泽。
“那群江湖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左右，你的皇位还好端端在你屁股底下。”
她黑金色的长裙精致到晃人眼，纤细的手指看上去只是在拨动丝线，却无端让仁和帝背后发凉。
他曾见过的，这个可怕的女人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丝线，在一息之内，杀死了数十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鲜血布了满地，而对方就站在血泊中，神情无悲无喜。
“而且……许你永远高高在上的，是前任阁主。那老东西已经死了，他许诺过的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要是你想念他的话……要不我送你去见他?”
那女子抬眸，冷冷清清，可在一瞬间，仁和帝的背后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在此刻席卷了他。
仁和帝气恼至极，在面子和里子之间犹豫良久，最后恼怒的拂袖而去。
那女子只是看着窗外的月华，看着那丝线，慢慢道:
“琬晏阁的死活……你的死活……我才不在乎。”
她杀死前任阁主上位，也不是为了什么所谓长生，什么功名利禄。她想要的……没有人可以给她。
反正她已经活的不够痛快了，那么琬晏阁和仁和帝，谁也别想好过。
女子起身，在又一封送进来的求救情报上写了个“否”。对于这些亡命恶徒，她向来没什么耐心。
在那朱笔又一次写下否定的答案，勾走更多姓名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前任阁主，那个老不死的老头死的时候愤怒的呐喊:
“误鲤……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你要下地狱的！！！”
那时的误鲤看着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干脆利落地捅穿了他的心脏:
“那你先替我去瞧瞧吧，反正你的罪孽，可比我深重多了。”
她起身，把那随手捡的匕首一抛，“叮啷”一声，那把匕首坠入了火海之中，而误鲤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着些什么。
“原来你所追求的，只是这么点东西。”
可笑的长生，赔上了多少人的性命。她曾经平和幸福的一切，也被权力裹挟而去。误鲤从前阁主身上搜出一块玉牌，随后转过身，声音冷而寒:
“玉牌在这，那老家伙死了，你们还有谁要反抗我的?”
白衣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人胆敢再上前去。
误鲤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是瞧了他们几眼，只几下，就消失在夜色里。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胆寒:
“我不需要这么多下属，你们自己决定出几个最有用的。”
误鲤没说后果如何，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要是选不出有用的，就都去死吧。
………………
燕玉书今夜心神不宁。
她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悄然发生，宫里到处都存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可怖气息。
横竖睡不着，她起身披衣，却瞧见远处燃起了滔天的火焰！
宫里走水了吗?
不……不是宫里……
那是，云星楼。
作为京城最高的建筑，它向来是作为一个限时开放的景点存在。它象征着皇权，财富，是至高无上的身份的象征。
可如今……云星楼塌了。
这意味着什么?
燕玉书抿紧唇，转身去打理自己的仪容——宫内消息闭塞，但无论如何，她现在得赶到仁和帝身边。
如今正是混乱的时刻，她也并未积蓄太多的力量，无论如何，仁和帝哪怕是长睡不醒，都得作为一个标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