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满集愣了一下，他想从旁边绕过去，却发现这三个人已经将巷子堵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他活动的空间。
为首的是一个黄毛，不修边幅，校服胡乱地套在身上，并不是冰帝的形制，面容十分不善，看起来很不好惹。
樱满集下意识后退半步，想要暂避锋芒，压根没意识到这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但是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那个黄毛的拳头就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脸上，强劲的反作用力直接让他摔在了地上，挎在肩上的书包也滑出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诶…？”
又经这么一出，樱满集早就糊成一团的脑袋更加转不动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昨天脸上被划伤的伤口再度裂开，口腔黏膜也被自己的牙齿磕伤，舌尖能尝到铁锈的味道。
看到樱满集一副茫然的样子，施暴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他逼到角落里，朝他的肚子又狠狠踹了一脚。
看着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痛苦地蜷缩着身子，颜色明亮的头发也染上了阴影，黄毛勉强满意，这才开口：“就是你让玲奈难过的吧？”
三人把樱满集逼到角落里，揪起他的衣领，等待着他的回答。
疼痛到停摆的大脑勉强捕捉到了关键词，他强撑着支起上半身，让态度看起来尽量诚恳，说出的话却让人生不起怀疑之心：
“对…对不起，是我的错。”
樱满集口腔里出的血没被完全咽下去，些许溢出唇边，给颜色浅淡的唇添了一抹艳色。脸颊有些肿起，眼下伤口流出的血迹微微凝固，红与白交织，像是在雪地里孤高盛放的蔷薇。
但他的神态又与之完全相反，形状圆润的眼角此时却难过地垂了下去，焦糖色的眼瞳里是切实的歉意，眉间紧蹙，像是真的在为自己的行为懊悔。
那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也顿感无趣，松开了他的衣领，只留下一句话：“去向她本人好好的道歉！”
他们走后，樱满集还是呆坐在原地。良久，他才缩起身子，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了进去，只留下杂乱的头发在外面，像是冷极了，自己向自己汲取温暖。
真是…太差劲了！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他反抗不了组织，保护不了家人，甚至将自己的痛苦施加给别人。他并不憎恶这些人，只是觉得自己实在没用。
要是没有我…哥哥他们是不是就能好好生活，不用再受到组织的威胁了？樱满集自暴自弃地想。
是不是，也不会有人再受到伤害了？
这样想着，无意识滑落的眼泪濡湿了膝盖处的布料。
直至天色渐暗，一道声音划破了他漆黑的世界。
来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犹豫：
“…樱满君？”
樱满集这才从混沌的世界中脱离出来，抬眼望去，模糊视线中一道身影影影绰绰，是温暖的颜色。
声音很熟悉。
他反应过来，…是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有点不敢确定，这个躲在阴暗角落的人，会是上次帮他的那个温柔少年。
直到樱满集抬起头，露出那张他熟悉的脸。沢田纲吉看到他微肿的脸颊，还有眼下和唇角已经干涸的血迹。
从前一直饱受欺凌的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火急火燎地冲过去，还差点绊倒，怀中紧抱着的衣服都快掉出来。
沢田纲吉今天本来是想来还衣服的，他有点不敢直接给樱满集打电话，一下课就匆忙赶过来，打算在学校门口等他。
推辞掉狱寺他们，自己一个人找过来，结果就是理所当然的迷路了。他迟到了一会，没想到看到就是这样的一幕。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樱满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在血迹边缘晕开暧昧的颜色。沾湿的睫毛结成一络一络，微微遮住泛着水光的脆弱瞳孔。
樱满集看到沢田纲吉朝自己跑过来，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不堪的样子已经被人看到。他赶忙抬手，欲盖弥彰地想要抹去自己脸上代表软弱的证据。
只是太过急切的力道再次蹭破了刚刚结痂的伤痕，新鲜的血液重新覆盖住了已成暗色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沢田纲吉没有过多思考，直接下意识就抓住了他的手，入手的温度冰凉，他紧张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严厉：
“你在干什么！你受伤了！”
樱满集撩起眼皮，怔怔地看向面前的人，沢田纲吉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赞同他的行为。
手上的温度滚烫，几乎要灼伤他，却并不讨厌。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他和沢田纲吉明明才见过两次面，这个少年缘何这么在意他。
但他还是顺从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冲击太多，几乎让他忘记了该怎么说话：“我…”
沢田纲吉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激了，慌忙松开了手，闪躲开樱满集的目光，避免与他对视，解释道：“…对不起，只是…这样会让伤口感染的。”
他慌忙起身，去帮樱满集捡起掉落在远处的书包，稍微缓解了一下尴尬的心情。回头看到缩在角落里的樱满集，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缓缓呼出淤积在胸口的浊气，沢田纲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下定决心一般，拉起樱满集纤细到有些病态的手，邀请道：“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很快就不疼了。”
沢田纲吉看着樱满集略显木讷的样子，心下一紧，干笑一声补充道：“我以前也经常受伤，相信我，没事的。”
樱满集下意识回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没有嘲笑，没有同情，有的只是包容和尊重。他从暗处来，却像是破开阴翳的一道天光。
沢田纲吉似乎是在刻意照顾他，走得很慢。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天空如同泼墨一般，只残留几粒微小的星子。路边的灯光昏暗，但照在沢田纲吉脸上，像是增添了唯一的亮色。
樱满集不知道该看哪里，就直直地盯着沢田纲吉好似发光的侧脸看。
他的样子比前段时间更加稳重了些，虽然面容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但柔和的眼底似乎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沉淀。
沢田纲吉则是被身后专注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他不敢回头，只是机械的朝着家里的方向走。
一路上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却让樱满集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幢独栋带庭院的小房子，看起来很温馨。
沢田纲吉带他进了家门，匆匆和他妈妈打了个招呼，就拉着他上了楼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看起来并不整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凌乱，但在樱满集看来却有着难得真实的鲜活。
沢田纲吉放开了他，转身去翻找医药箱，也不忘回头和他说：“樱满君随便坐吧。”
只是樱满集也没有忘记自己刚刚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并不干净。他不敢随意乱动，木木地站在原地等着沢田纲吉。
樱满集右手指腹轻触左手的掌心，偷偷感受沢田纲吉残留的温度，唇畔无意识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但还没维持多久，一阵乒里乓啷的响声就打破了寂静。
“啊！”
樱满集抬眼看过去，只见沢田纲吉呆呆地躺在地上，手上拿着医药箱，身边散落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察觉到樱满集的目光，沢田纲吉赶紧立正坐好，只是这样的动作似乎扯到了伤口，他不由得痛呼一声。
闻声，樱满集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凑过去看他的情况，担心道：“没事吧…！”
这还是今天樱满集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沢田纲吉脸上是傻傻的笑容，他笑了两声蒙混过去：“没事没事！我帮樱满君上药吧。”
“好。”
樱满集没有拒绝。
尽管他还是有点担心，但既然沢田纲吉不想让他发现，他也暂时按下不表。
樱满集微微侧身，把脸颊上的伤处完全展露给沢田纲吉。他很少和人这么亲密接触，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睫。
沢田纲吉悄悄把手掌上受的伤藏起来，另一只手拿起纱布，小心翼翼地把樱满集脸颊上的血迹一一擦干净。
樱满集的脸颊看起来似乎比刚才更肿了些，沢田纲吉害怕弄疼他，紧张得鼻尖上都冒出了细汗，手反而更抖了，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
伤口本就还没有愈合，又渗出些血来。其实并不疼，樱满集的长睫都没晃动一下。
可沢田纲吉却慌了神，眉毛都快要纠结成一团。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上药，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樱满集注意到了他的局促，焦糖色的眼睛里溢出笑意，出声安抚他：“没事，不疼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还有，谢谢你。沢田君。”
“…不用客气的！樱满君。”
很少有人和他说谢谢，而像樱满集这样郑重的更是屈指可数。沢田纲吉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但手下的动作却更认真了，像是在完成什么重大任务。
把血迹擦尽后，他把沾了血的纱布捏在那只受伤的手里，动作轻柔地继续给他上药。
樱满集能听到沢田纲吉和自己的呼吸声，一轻一重，像是在奏着什么交响乐。
很快，脸上被沢田纲吉贴上了纱布，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好啦！”沢田纲吉的声线上扬。
一眨眼，攻守调换。
樱满集转身捏住沢田纲吉一直藏着的另外一只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沢田君，我也来帮你吧。”
他轻轻掰开沢田纲吉捏着的手指，拿走沾血的纱布，摊开掌心。
掌心残余着些许凝固的血迹，但是…
没有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