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声音很轻，但在呼吸声都如此清晰的空旷房间里，依旧清楚可闻。
沢田纲吉听到了，紧闭的眼皮下意识抖动了两下。但在思索怎么回答的间隙间，已经错过了说话的最佳时机。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樱满集以为沢田纲吉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遗憾多点、还是侥幸多点。
他翻了个身，刚洗过的棕色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在枕头上留下些许湿迹，还有几缕粘在他过分纤细的脖颈上。稍长的额发遮住了眉眼，却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就在沢田纲吉以为他要睡了、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樱满集再次开口了。
他面对着无人的墙壁，像是对着空气、对着沢田纲吉，更像是对着自己说：“如果…会有重要的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到底该…怎么做？”
他把被子抓得更紧，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还未破茧的蚕蛹。他的声音满是迷茫，自言自语：“保持原状……还是要，主动改变？”
如果一直维持现状，直到他失去利用价值的那一天，会发生什么？
他不敢想。
偷听到这儿的沢田纲吉，也没法再装睡下去了。
刚刚经过黑曜战的他几乎是感同身受，他想到受伤的同伴们、想到六道骸，话语不禁脱口而出：“如果不去做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
这是Reborn教导他的话。
“阿纲？！”
樱满集没想到他还醒着，几乎要从被窝里弹起来。
这样一番话被听去，阿纲会怎么看他？樱满集拿被子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只是露出的耳尖都氤氲出了粉。
樱满集的声音闷闷的：“…真的吗？”
听到樱满集的惊呼，沢田纲吉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同调地涨红了脸，赶忙道歉：“…对、对不起！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但同时也认真地回应了樱满集的疑问：“嗯。如果是我，我会拼命保护他们的。”
沢田纲吉的话像是黎明的破晓划破了樱满集混沌的思绪。
犹如拨开云日见天明，樱满集拉下一点被角，把糖色的眼睛露出来，不由轻笑出声：
“阿纲好帅气…！”
他怎么就没有这种勇气？樱满集的眼睛带上了一丝憧憬，看向沢田纲吉。
“没有…没有啦！”沢田纲吉脸上热得几乎要蒸腾出雾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抓乱了头发。
其实他自己也有点底气不足，他之前还只是个胆小鬼，面对任何危险都想要逃避，这些都是Reborn教导他做的。
沢田纲吉坐了起来，发现樱满集躺在地上，离得比较远。为了表示自己的尊重，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慢慢地靠近。
看到沢田纲吉走过来，樱满集也坐起来，呆呆地褪下了被他当做保护壳的被子。他想要解释刚刚自己那一番话，却又一时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唇瓣张张合合，却吐不出成句的话语：
“我…”
离得近了，沢田纲吉能看清樱满集那双在黑暗里依旧泛着光的漂亮眼睛，刚吹过的头发有些蓬松，微微遮住了他亲手贴的纱布，衬得他的下巴更尖，浅色的唇微张，可以看到他排列整齐的牙齿。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无措。
沢田纲吉想挨着樱满集坐下，但又不敢靠得太近，最后只坐在了床褥的边缘。他急急地先开口解释了：“集，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也没有想教你做事！我觉得，集自己做的决定一定比我好…！集看起来也比我成熟。上次…也是你先帮我的！”
樱满集怔怔地看着沢田纲吉有些慌乱的样子，忍不住抿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
阿纲…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关心他。樱满集深切地意识到。
“谢谢你，阿纲。”樱满集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焦糖色的瞳眸直直地看进沢田纲吉的眼底，郑重地道谢。
他思索了片刻，接着说：“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吧！”
他从来没去过游乐园。回想起那些小孩子说起游乐园的兴奋样子，他想，那一定是很好玩的地方。如果一切都能结束的话，他想和自己唯一的朋友一起去。
当然，哥哥他也不会忘的。
沢田纲吉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去游乐园了，但他没有理由拒绝，答应得很快：“嗯，好！我也很想和集一起去！”
只是沢田纲吉看到樱满集逐渐沉下去的眼底，与生俱来的超直感还是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担忧道：“我刚刚的话都是漫画里面说的，集…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啊。”
樱满集失笑，伸手轻轻推他：“哪里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啊，笨蛋阿纲！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找你说话。快去睡吧！”
沢田纲吉一下子也想不明白到底奇怪，他挠了挠后脑勺，看着樱满集清亮的眼睛，互道晚安：“嗯！集，你也早点睡！”
看着沢田纲吉爬回床上的背影，樱满集重新缩回被窝，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但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再那么冰凉。
他紧迫的眉眼终于稍稍舒展开来，沉入了梦乡。
只是另一边，躺在床上的沢田纲吉却辗转反侧，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
可能有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家庭教师不在的担忧和不习惯。
他瞥了一眼房间里空空如也的小吊床。
Reborn呢？
平时一步都不离的Reborn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实在放不下心，沢田纲吉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樱满集，他眉眼柔软，睡觉的姿势很规矩，和自己完全不同。
确认了樱满集已经睡着，他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打算到外面看看。
只是才关上房门，还没来得及观察一下周围，沢田纲吉的脑袋就被一记偷袭命中。他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就像每天早上都会发生的那一幕，一下子从自己房间门口滚到了楼下。
“咚！”还是脑袋先着地。
“啊！疼…疼！”
沢田纲吉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勉强撑起身体，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处，抬眼看向罪魁祸首。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可爱的黑色礼帽尖，卷翘的时尚鬓角，还有代表身份的金色奶嘴。
沢田纲吉每天都看无数遍，自然不可能忘记。
他欲哭无泪地大声谴责：“Reborn！你又…干什么！”
他马上反应过来房间里面还有其他人，后半段又放轻了声音，显得有些滑稽。
Reborn对自家蠢学生的反应很是不满意，他轻哼一声，轻巧地跳上了沢田纲吉的头顶，指了指角落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指使道：“蠢纲，先去那里。”
“是，是。”沢田纲吉对Reborn一直以来的斯巴达作风已经有些习惯，无奈地遵从着家庭教师的指示。
“什么啊？”踏进房门，里面的装修完全不是自己家的风格，充满科技感的大屏幕，还有他不知道是什么、但看起来很厉害的各种仪器。
但沢田纲吉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抓狂：“Reborn！你又在我家里随便改装了什么啊！”
Reborn掏出列恩大锤敲了他一下，直接物理消音：“闭嘴，蠢纲。”
他小小的身躯落到沙发上，头也不回地招呼沢田纲吉：“过来。”
沢田纲吉屈服于Reborn的淫威，嘴里细碎地抱怨了几句，但还是听话地过去了。
他听到Reborn难得严肃的声音：“你知道你今天带回家的是谁吗？”
“诶？”沢田纲吉不知道Reborn在说什么，“你说集？就是之前借我衣服穿的好人啊，他还是冰帝的学生。”
“乓！”又被大锤制裁了一下的沢田纲吉不说话了。
“都已经叫上名字了？”Reborn拿起一个长相奇怪的遥控器点亮了屏幕，“你看吧。”
布满半面墙的屏幕闪了一下亮了起来，在沢田纲吉的眼底映出清亮的色块，给他再黑暗中的面容和头发铺上了一层冷光。
Reborn也没有再说话，和沢田纲吉一起看起了影像。
画面并不是很清晰，镜头甚至还微微摇晃。
但画面中央的人物，毫无疑问就是他今天带回来的那个人。
——樱满集。
只是年岁看上去比现在还要稍微小些。
一身黑色的风衣将他瘦弱的身躯严严实实地罩住，柔顺的头发被强风卷起，微微凌乱。但侧边刘海的那一束独特的灰白色挑染，他的身份已经不需要再做进一步的确认。
画面太糊，沢田纲吉并不能鲜明地分辨出樱满集的神情，只是觉得他的面容很冷，似乎和今天遇见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沢田纲吉只能稍微看清楚影像中人的眼睛，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没有生气地半敛着，透出居高临下的漠然。那瞳眸也不是他熟悉的暖棕色，而是沉淀出凌冽的暗红色，好像曾经映照出过无数的尸山血海。
画面中不止只有他一个人。甚至对于包围住他的人群来说，他一个人反而显得渺小、孤立无援。
那些人无不全副武装，背着沉重的防弹衣，手上是危险的全自动步枪，枪口无一例外全部黑洞洞地对着处于中心的孱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