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秒有多短?
观北对此从来没有概念。
教学楼的走廊内,一连串慌乱的脚步声宛若天边急迫的倒计时间。
在他的提醒下,众人一哄而散,其中四人都就近选择了位于前方的教学楼。
一楼已经有两人找了教室躲进去,陈盼盼跟在他们身后,六神无主,也要跟着一起跑进去。
观北拉了她一把:“去二楼。”
两人一起跑上二楼,楼梯口的左右两边都是班级,墙壁上明亮的窗户隔绝走廊和教室,每个班级安装了两面玻璃窗户,面积不小,占据了近乎一半墙壁,让人能一眼看清教室内的布置。
为了方便孩子在幼儿园的日常生活,每一个教室内的书桌和书柜都很低矮,一眼看去根本没有供一个成年人躲藏的空间。
时间还剩15秒。
让人思考的时间不多,观北领着陈盼盼跑进左手边,走廊尽头,距离楼梯最远的班级,中3班。
每个班级划分成上课区、活动角、午睡区和洗手间洗漱区,四个区域。
上课区内是低矮的桌椅,活动角是包着海绵的凹字形,完全开放的活动区域也也没法躲。
阅读区放着一个蘑菇形状的小帐篷,有足够的空间,许是怕孩子躲藏找不到人,所用材料内里透光,很容易被发现,不是一个很好的躲藏空间。
陈盼盼见有地方躲,没想太多,还是观北阻止她道:“这里不行。”
“那、那去哪里?”
再里面是午睡区和洗手间。
洗手间对面是一个衣帽储物间,观北让陈盼盼躲里面,自己则躲到水池下的柜子里。
柜门关上,倒计时正好为0。
躲猫猫游戏开始。
方便小孩洗漱,水池柜子很低,观北侧着身子蜷缩在内。
密闭空间下,只有一条一公分的缝隙透着微弱的光,黑暗本来就会放大人们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更别说同一时间,一道稚嫩甜美的女童声突然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像是有人紧贴在耳边,细小柔软的嗓音唱着不成调的儿歌:“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可他们身边明明没有人!
有人惊恐地捂住嘴,压住嘴边的尖叫;有人闭上双眼,抖如筛糠;也有人泪流满面,在胸口比划十字,默默祈祷。
西装男的死亡,和天空上巨大的倒计时牌早已提醒过他们,这里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而这道空灵诡异的声音终于落下实感。
这是一首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的儿歌,曲调再熟悉不过,本该是轻松愉悦,令人会心一笑的童真,可此刻欢快的哼唱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高悬于头,极致的反差给所有人都带去极大的心里压迫感,观北稳住心神,集中注意力数数:“1、2、3……”
……
张小芳双手抱头,用力捂住耳朵,可是女孩好像在她的脑子里唱歌,强迫她一定要听。
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大了!
她双手食指死死摁住耳扣,指甲在皮肤上掐出深深的弯,可这还不够,她还是能听到这个声音!
好吵!好吵!!到底是谁,不要唱了不要唱了!!!
歌声丝毫没被屏蔽,她自己隔绝了教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只有循环播放的儿歌占据了她所有心神。
小帐篷的透光度很高,光线明显,略过她身侧缓慢移动的阴影也是,可她恍然未觉。
“……敬个礼呀,握握手亚,你是我的好、朋、友~”
“友”字一落,耳中顿时安静了。
张小芳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吗?
她慢慢放下双手,抬头间,心跳却又猛然揪了起来,不知何时一道低矮的影子出现在帐篷门口驻足。
影子悄无声息地走近,身影拉长,完全笼罩住张小芳抖如筛糠的身体。
她的头好像很大。
“找到你啦,妈妈~”
“滋啦——”
拉链划下,刺眼的光先钻入她眼中,然后是一片漆黑,她什么都没看清,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血红的喉咙印在她睁大的眼球中。
……
“第一轮游戏结束,请各位家长回到原地集合。”
第一轮游戏以出乎意料快的速度结束,观北才默数到47秒,女老师的声音响彻天空,天边似乎装了一个扩音器,清晰的回音提醒众人游戏结束。
观北离开柜子,直起身时正好面对镜子,镜子中的脸和他原本的长相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他长相普通,右边眉角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疤,饶是亲姐观瑜站在面前,都认不出他。
陈盼盼推开衣柜门,试探道:“观、观北?你是观北吗?”
“小盼姐。”观北承认自己的身份。
“真的是你,幸好我认得出你的衣服。”
观瑜住院四五年,期间有三年陈盼盼负责她所在病房,日子久了,观北也时常买水果和奶茶送给护士站的护士们,两人不熟悉也熟了,这是观北出手帮她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陈盼盼救过观瑜。
他不是个圣母的人,但他懂得感恩。
陈盼盼惊魂未定:“刚才那个声音是什么?”
观北喘了口气,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一楼突然传来尖叫声,观北认出这是外卖小哥的声音。
“走,我们下去看看。”
中班2班门口,外卖小哥正扶着墙呕吐。
还没进班级,观北在门口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中班2班也有一个蘑菇帐篷,此时,布料已经被血浸透,血滴滴答答往地上滴。
蘑菇帐篷内,血迹像是炸开的烟花,溅得四周都是。
一具没有头的身体侧倒在地,脖子断裂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扯断,周围散布着碎肉和长长的发丝。
职业原因,陈盼盼对此的适应能力还算行,但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景,她捂着鼻子辨认,说道:“这个伤口的截断面有些奇怪。”
观北忍着不适观察,伤口边缘乱七八糟,扯着薄薄的几条肉丝,像是咬痕,又不像,除非这个小孩在换牙期,长着缺了颗门牙的牙缝。
观北道:“应该是咬出来的。”
外卖小哥已经吐完,听到这话,忍不住说:“谁的嘴会这么大,一口吞下一个人头啊。”
观北问:“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外卖小哥:“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只听到有小孩在唱歌,后来又听到说游戏结束我就立马出来,然后就看到这女的死了。”
蘑菇帐篷距离他躲的衣柜差不多有四米的距离,还隔着衣柜门,能听到声音就怪了,他连对方的尖叫声都没听到。
避开观北眼中的锐利,外卖小哥不悦道:“看什么看,我说的都是真话!”
他只是没有说本来是他想躲在这个帐篷里的,被这女的推了一把,他才躲进里面的衣柜。
这事说不说有什么关系,人都已经死了,而且是这个女的自己找死,又不是他害的!
“我什么都没说,你急什么。”观北移开目光,他也只是怀疑。
同在一个空间内,怎么可能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躲在晚托室的情侣站在窗外,也看到了女孩的死状,吴悦心躲进男友怀里,泣不成声:“我们还能出去吗?”
她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一看到血迹就转过了头,根本不敢细看。
“能的……”赵家海抱住女朋友,像是自我安慰般,回答说,“我们一定能出去,下个月我们就结婚了,只要我们躲好,只要我们赢了这场游戏,我们就能离开。”
赢?
观北垂下眼帘,眼中的讥讽依旧清晰可见,嘲笑对方的天真,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怎么个赢法?
这个游戏没有公平可言。
传统游戏的躲猫猫,一人蒙着眼,多人躲,前者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找,后者得到充足的时间躲藏,这是游戏的公平所在。
直到有人被找到,作为下一轮的找寻方,一轮游戏结束,其中没被找到的人勉强可以说是赢家。
——躲猫猫这个游戏,本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赢”。
现在他们进行的游戏,是游戏吗?
不是。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逃杀。
若被找到的人结局既定死亡,他们要如何赢得这个游戏?
当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只剩下一个人时,不被找到,游戏继续;若被找到,游戏结束,再无一人,赢家只有那个不知是谁的孩子。
第二个不公平的地方,在于找寻方。
她玩游戏时,蒙上了眼睛吗?
她有没有得到女老师的提醒,告知他们的所在地?
幼儿园的面积并不小,她是如何在短短47秒内,精准地找到了吴小芳?
没有人想不厌其烦地玩着游戏,也没人想死。
可当天平完全倒向一边,这个游戏,他们必输。
女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几分气急败坏:“请各位家长马上回到原地集合!”
“请各位家长马上回到原地集合!”
“孩子喜欢听话的家长!!”
外卖小哥小声吐槽:“切,到底是孩子喜欢还是她喜欢啊。”
“走吧。”观北示意陈盼盼。
“嗯。”
回到原地,观北脑中大概有了教学楼的平面图。
教学楼是L型,一楼有5个班,入口右手边是3个小班,左手边是2个中班。
二楼则是4个班,3个大班,还有中班3班,也就是他和陈盼盼刚才躲的地方,另一处的走廊尽头是教师办公室和一个洗手间。
3个年级9个班,只有中班有蘑菇帐篷。
外卖小哥和死者躲的地方是入口处的左手边,距离教学楼入口较近的中2班。
人在慌不择乱下倾向最近的地方逃避,当时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思考和判断,而且……他们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游戏。
吴小芳的躲藏地点是劣势,窗户透亮,加速了她的死亡。
也许这是这场游戏在47秒内结束的原因。
回到集合点,剩下5个人。
女老师愉快地看着众人:“第一轮的游戏,小朋友说她玩得很开心。”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继续第二……”
话没说完,观北举手,提议道:“老师,我有一个想法,可以让孩子玩得更开心。”
“哦?”女老师歪头,饶有兴趣道,“这位家长您请说。”
“不如让孩子出来,我们猜拳决定谁躲谁藏,公平的游戏才更有意思,不是吗?”青年抬起头,眸底盛满真诚的柔光,似乎真心在为孩子考虑,“让孩子一直找我们,她会很无聊的,,幼儿园这么大,我怕她累到了。”
女老师嘴角上扬,和她的眼睛一样弯成相同的弧度,她定定地注视着观北,半晌,她才说道:“可是,这个游戏已经很公平了呀。”
她笑盈盈地伸出手:“因为你们有6个人哦。”
幸福天使幼儿园躲猫猫规则二:
躲猫猫游戏永远是公平的,因为孩子最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玩,她享受这个游戏。
……
同一时间,幕城第一医院门口拉起警戒线,只出不进,离开的人都必须进行身份验证和登记。
“出什么事了?”
“有人睡着了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次不一样,这次一次性睡了八个人!”
“哎呀,没事。不是说有新技术可以破解病毒了嘛,等过段时间,这世界就恢复正常了。”
……
林升顶着一路眼神压力,坐电梯下楼接人。
他走到门口,点了一根烟,紧皱的眉头像是解不开的结。
十二年前,在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全球十分之一的人突然沉睡,不知原因,毫无预兆,也许这个人上一秒正在吃饭,下一秒便两眼一合,沉沉入睡。
世界卫生组织将其命名为“时序停滞症”,人们被告知这只是一种大范围波及的新型传染病毒,只要等待,很快就能研究出对症的疫苗。
然而一年又一年,沉睡的人越来越多,恐惧弥漫至世界各个角落,悄无声息,与死亡无异的沉睡,也许某一天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恐慌,日渐腐蚀着人们的身体健康和精神健康,直到麻木。
十二年后,人们适应了病毒的存在,它如同感冒一样平常地出现在生活里,见怪不怪。
这套流程所有人都熟悉无比,门口没有人提出异议,安静排着队等待安检。
三个月前,华国对“时序停滞症”的研究初见成效,期间,不少有沉眠多年的人醒来,这本来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可是……
谁能想到呢,他妈的病毒居然变异了。
他深吸一口,全然吐出,缭绕的烟雾遮住视线,和远方的路。
人群中,一个黑发黑衣的青年逆着人群走来,林升挥开烟雾,眯起眼辨认,熟悉的俊脸惊得他手中烟头掉落在地,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青年抬眼,嘴角轻扯,带起一抹轻笑,掺着一股子嚣张的痞味。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如来佛也降不住的刺头。
猩红烟头掉在手背上,林升哪哪儿都疼,头最疼。
草!
怎么来的是这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