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不可置信地看向走近的男人:“谢南岂?”

    “是我。”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不着调的笑意,谢南岂道,“看到我这么开心?”

    深冬,接近零度的气温,谢南岂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打底,飞行员夹克外套拎在手里,成了耍帅的配饰。

    毛衣紧贴他身形,勾勒出他手臂上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高大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让人不想注意都难。

    谢南岂这人吧,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带着疏离感的清冷酷哥,眉眼间都充满了正义感,特别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十分可靠,但他一笑,这种安全感便毁之殆尽,连气质也变得吊儿郎当起来,就像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屌丝。

    林升一直对此不解,怎么有人长了一张脸,却活成两个气质。

    两人私交还不错,林升懒得装,他抹了把脸,违背良心地回答:“开心。”

    谢南岂嗔他一眼:“撒谎。”

    林升:“……”

    你知道还问?

    说起这个顽固的病,和被掐灭的曙光,就必须要提到IDD。

    ——虽然它湮没于群众视线内,但知情的人都对其怀着最高的崇敬。

    解决“时序停滞症”,所有IDD在役、退役以及为其牺牲的队员都功不可没。

    在命名的发布会当日,华国紧接着宣布成立全球第一个SASS,全称“国家安全睡眠监督管理局”,设立于幕城的基地是整个华国的总部。

    它不仅仅监督管理着所有华国人的睡眠情况,这些年来,各个领域的医学精英聚集于此,致力于“时序停滞症”的研究,无数个关于睡眠病的研究项目日以继夜进行着。

    而IDD,即“梦境维度调查队”,一开始是数百个研究项目中的其中一个,直到今日,已经成了研究项目主力。

    他们的任务,就是进入沉睡者的梦境中,反复观察,然后叫醒他们。

    这是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的情节,从一开始各方的强烈反对,到如今成为众所瞩目的研究项目,从痴人说梦到真实的事实,众多依据证明进入梦中叫醒沉睡者是可行的。

    而谢南岂这个人吧,基地老人提起他,都有点一言难尽。

    他是在IDD项目成立后的第四年空降的,而就在任职一年多后,破格晋升成为二十四个小队的队长之一。

    前途大好,一片光明,IDD总队长也对其寄予众望,当时甚至有传闻说不久他将接任IDD副队长一职,可就在没几天后,谢南岂被停职了,原因不明。

    三个月后他被复职,安稳了一年后再次被停职,这第二次停职,一停就是一年多。

    可以说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听说下告停职通知那天,他和总队干了一架不说,跟着他的几个队员也跟着疯,建到一半的三号楼中途夭折,成了一根烧火棍,整个基地的人为此忙了一整夜,在一片烟灰焦味中,牢牢记住了某人的名字。

    林升那天外出任务,这些年一直很可惜自己没看到这场好戏。

    这些年基地新人入职,大家没见过他,但都认识他,这得多亏某位训练新人的靳教官,总是将人提出来溜一下,以报谢南岂那天把他的爱车开进海里的仇。

    没错,除了总队,靳教官也是受害者之一。

    林升:“你不是被停职了吗?”

    “复职了啊。”谢南岂理所当然道,“没见过停职后被复职的?那你现在见到了。”

    林升:“……”

    不是,是没见过被停职两次还能被复职的。

    “不说废话了,现在什么情况。”

    跟上谢南岂,林升汇报情况:“梦主顾凌云,今年五岁,于今天下午十四点二十六分突然陷入沉睡。”

    两人快步走入电梯,见没有围观群众,林升才道,“是变异案例。”

    “已经让人试过了,进不去。”林升道,“叫来了三个在附近的IDD成员,最高的精神力是B级,还是失败了。”

    原本的“时空秩序症”只会发生在沉睡者一人身上,然而三个月前,第一个变异案例出现了,不仅沉睡者本身,其身边的人也会被一同卷梦境中,十分霸道。

    三个月内已经发生了三起变异案例,所有被卷入者无人生还。

    想想也能理解,梦境世界诡谲多变,连IDD队员一不小心也会突遇意外,或遭到精神创伤,普通人从没有经历过,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进入的是一个梦境世界,无法应对其中的突发状况,这是死亡率这么高的主要原因。

    进入梦主的梦境对精神力有一定要求,而变异案例,对精神力的要求更高。

    ——当然这只是猜想,需要验证。

    在IDD所有队员中,谢南岂有着数一数二的精神力,A、B、C三个等级,在A级中名列前茅,也许这是派他来的原因。

    谢南岂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眉毛一挑,习惯性上扬的嘴角挑起嘲讽的弧度:“我就说突然找我复职,能是什么好事。”

    林升:“……”

    无法回答。

    因为的确不是好事,没人进过变异案例的梦境世界,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更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来。

    谢南岂:“知道我为什么能在复职后的五分钟内赶到医院吗?”

    “……您说。”林升不由自主带上敬称。

    “因为我家就在附近。”

    哦,附近就一个小区,房价高得离谱,这是炫富来了。

    谢南岂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十分真心:“而且你们基地通往幕城的路被炸了。”

    SASS基地位于四面环海的小岛上,与幕城连接着唯一一条通行的路。

    林升眼皮一跳,嘴巴快过脑子,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出了声:“你炸的?”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谢南岂含笑反问,“我是这种人?”

    林升:“……”

    你不是吗?

    你上次被停职,没干这事儿嘛?!!

    电梯到达六楼隔离区,谢南岂径直进入准备好的连接室。

    这是医院紧急为他们空出来的病房,放置了两个睡眠舱,其中一个被特地处理过,放置在真空仓内,防止再有人“被污染”。

    里面躺着的女孩正是梦主,顾凌云。

    粗大的电缆连接着两个睡眠舱,观测员穿着隔离服,对进来的林升点头示意,好奇地看向他身后陌生的脸孔。

    谢南岂问:“波及人数。”

    观测员得到林升授权,回答道:“七人。”

    谢南岂熟练躺进睡眠舱:“行,接上吧。”

    “就你一个人?”林升不赞同,“这样不行,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得等人和你一起进去,有个照应。”

    有下属推门而入,急匆匆报告:“林队,又有人失去意识。”

    “什么?”他们从接到报案到现在只过去三十分钟而已。

    “看。”谢南岂两手一摊,“再不让我进去,人全凉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林升沉着脸,一挥手,准备就绪的观测员立马将贴片连接在谢南岂太阳穴上。

    待舱门关闭,谢南岂笑着闭上眼睛,机械女声冰凉响起:“正在对接梦境……生命体征平稳,精神波动为零……进入梦境倒计时,十、九、八……”

    林升忧心忡忡,合着叹息,说出队员们每次进行任务时的祝福。

    “……嘀嘀,进入梦境成功。”

    “谢队,祝你好梦。”

    ……

    被拒绝了提议,在观北意料之内,他没指望女老师会回答,他只是想确认这个游戏的公平性。

    女老师的答非所问,反而给了一句语焉不详的线索,直觉告诉他,这句话很重要,前提是她说的是真话,如果这个躲猫猫游戏是公平合理的,那么公平体现在哪里?

    “如果其余家长没有更好的提议,那么第二轮游戏开始了哦。”

    话音刚落,倒计时开始。

    观北暂且压下疑问,偷偷示意陈盼盼跑向他们的右侧方,教学楼的东侧,食堂。

    他们左手边是一个晚托教室,整面落地窗户,一眼定生死,有脑子的都知道那里不适合躲藏。

    第一轮游戏,那对情侣是运气好。

    食堂南边是一个滑梯,完全暴露在室外,也不适合躲。

    按常理来说,食堂里有冰柜和储藏室,炊具下面的空间也能躲人。供成年人做饭的地方,家具肯定和小孩使用的不同。

    更重要的是,食堂位置位于教学楼后侧,较为隐蔽,可以拖延躲藏时间。

    也就是说,可以晚一些被找到……有人会先被找到,提升存活几率。

    不止观北一个人这么想。

    赵家海伸手一推,将观北推向一旁草丛,匆忙留下一句“对不起”,头也不回地护着女友跑进食堂。

    一个地方藏太多人会增加被发现的风险,而且也不一定还有地方躲。

    陈盼盼伸手拉了观北一把:“去教学楼!”

    没时间抱怨,两人返身继续跑,推开一楼窗户,翻身而进。

    就在两人进入教学楼那一刻,粉色的天空突然变得暗沉,直到染成一片血红,所有人都忙着逃命,没人注意到这个变化,即使有人看到了,也没有闲心去细想。

    见证过两人死亡,他们现在只想活下来。

    女老师无聊地坐在地上,见状,嫌恶地“啧”了一声:“虫子来了。”

    ……

    观北和陈盼盼两人默契地往二楼跑去。

    躲过的中3班不能再躲,有被发现的风险,观北当机立断,跑进大班3班,然而他们刚才躲过的衣柜和水池柜门都打不开!

    他很快猜到,他们上一轮躲过的地方在下一轮会全部关闭,到最后再也找不到地方躲藏。

    公平?

    公平个屁!

    跑去食堂已经浪费了一些时间,现在只有10秒。

    “观北,我们快去躲在床底下!”

    “你躲进去!”

    午睡区,供孩子睡觉的小木床下有躲藏空间,但不多,陈盼盼的身形都勉强,他根本躲不进去。

    用最后的时间,观北搬来几个柜子遮在床前。

    “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

    视线完全被遮盖,陈盼盼陷入黑暗,求生欲望远远大过心中的羞愧,泪眼朦胧中,观北的声音传入耳中:“去年谢谢你救了观瑜。”

    陈盼盼一怔,随即滚烫的泪珠掉落下来。

    她是护士,照料病人是她的本职工作,并不需要观北搭命来救。

    观北一直在照顾她,同样第一次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他怎么可能不害怕?单论年纪来说,她还比他大呢。

    如果观北出事了,观瑜怎么办?

    据她所知,他们家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观瑜常年住院,观北迫不得已辍学打工,独自一人攒下高昂的医疗费。

    儿歌响起,陈盼盼没有余力在乱想,她紧捂住嘴巴,不让恐惧尖叫出声。

    倒计时结束。

    教室内藏无可藏。

    观北脱下鞋子,决定去隔壁的教师办公室。

    躲猫猫的玩法,不仅仅只有躲好不动一个玩法,在被发现前及时躲避,也是一种玩法。

    耳边响起“找朋友”的儿歌,心里压力徒增的同时,也隔绝了他能听到的周围动静。

    这个游戏到底公平在哪里?!

    走廊另一侧是高至成年人腰间的围栏,观北猫着身子,快速移动到办公室。

    教室上不了锁,但是老师办公室可以,落下锁,观北直起身环顾四周,办公室有三扇窗户,两扇对着室外,一扇对着走廊,都没有窗帘。

    室内放着一排档案柜,但都有隔层,除非把他人叠进去,否则根本藏不了。

    唯一能藏的只有办公桌底下,也是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但有总比没得好!

    观北咬牙躲进,将椅子移动到面前,假装这里没有人。

    密密麻麻的汗从额头冒出,在下巴处汇聚成一道,打湿领口。

    很快,观北想起他刚才干了一件蠢事,门!

    他把门锁住了!

    教学楼里所有教室的门都没有门锁,也就是说,所有教室都是敞开的,即使关上了,也能被打开。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锁了办公室的门,这不就是明晃晃告诉对方他在办公室里?!

    站在教学楼前,看到只有一扇门被关上了,不可疑吗?

    简直可疑极了!

    一时之间,豆大的汗如雨急流,随着不安加剧,糟糕的预感灵验,一道手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深色地板上,五指并拢成爪状,指尖轻轻贴在了窗户上。

    呼吸声悄悄,手影缓缓移动着玻璃窗,瞬间揪紧了观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