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璋郁闷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他临走时匆匆记了婚礼流程,双方的父母在这个时候通常会选择引领新郎新娘走到双方面前,手牵手走向红毯尽头,意为从此相互扶持至生命终点。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竺和玉,却恰巧撞进那双淡紫的瞳孔。
“......”
谈璋板起脸,假装没有注意到对方眼里的调笑。
他的视力极好,视线一下滑就注意到竺和玉肉粉色的甲盖,以对方一向贯彻“无论何时何刻都要美美美”的原则,竟然会在这种小地方出纰漏。
纯洁素色的胸花悬坠在他老婆的礼服上,或许是婚礼主角的缘故,娇嫩蕊心作了特殊的雕琢处理——原生花卉这类星际稀有的鲜花资源,就连谈璋自己都不常见,更何况敢大胆地让外人雕琢它。
“看......吗?”
竺和玉启唇,只在谈璋注意得到的地方作了作口型。
谈璋勉力辨认得出来一个“吗”后,面露难色,朝他努努眉毛,示意自己没听懂。
竺和玉却早已别开头盈盈一笑,整理踏上红毯的表情。
正厅内的说话声渐渐归于寂静,只余旋律优美的演奏萦绕在宴会厅。无论是艳羡谈竺两方强强联姻的,或是对未来拭目以待的宾客们,都将玩味的目光投向这对新人。
谈父和谈夫人站在离谈璋不远处,等候竺棣将竺和玉交到谈璋的手里,而议长的目光只全神贯注地集中在即将远离竺家的幼弟身上。
司仪也是主持过大局面的,见新郎和新娘都呆呆地站在原地,“咳咳”两声,努力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这场婚礼仪式上来。
他俏皮地打了个圆场:“看来大家都说‘议长大人舍不得弟弟离家’的传闻是真的嘛?”
联邦追求婚姻仪式的人不多,大多都是选择在婚证所简单登记,因此对于特殊的客人们,司仪们需要充分地了解他们的信息。司仪作为婚证所内婚礼主持业务好评率最高的员工,当然也有所耳闻政圈的八卦。
比方说这场婚礼的主角之一,成年前因为健康原因几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先前寥寥出场的场合也只是默默站在角落,倘若不是眼尖的媒体认出,也许大家都不会发现他是议长弟弟——主要得归功于他们不甚相似的容颜。
竺棣眯了眯眼,似乎是终于从出神中回过神来,不过并没有显现出同往日一样的冷色。
众目睽睽之下,议长先生微微绽放笑容,细看也看不出他对这场婚礼的态度,只是公式化地回答道:
“谈组长与和玉一见钟情,我当然衷心祝愿他们能够一辈子在一起。”
细微的闪光灯声音窸窸窣窣在角落响起,能够参加婚礼的媒体自然也是经过特意筛选的,只提了几个早就提交到办公桌面的预设问题,而瞩目的议长先生在简单回答后,就配合地将舞台让给今天的主角。
只不过,新郎刻薄地在内心朝他翻了个做作的白眼。
司仪:“让我们祝愿这对新人牵手成功!”
温热触感隔着蕾丝手套落在谈璋的指腹,他尽力不去探查身旁的人如何作想,闷头直走,只可惜,他老婆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折磨他的机会。
“喂喂?”
“老公你看看我呀。呜呜。”
谈璋黑脸,极小幅度地扭回头,“正结婚呢!”
竺和玉委屈撇嘴:“走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去离婚呢。”
谈璋:“?”
司仪在台上等来等去,都没等到他俩走到终点,笑得脸都快僵了,看他的表情显然是在怀疑是不是红毯太长才导致新郎走不完。
很好,新郎走了。
新郎停下了。
新郎回头。
——等等,新郎为什么在跳脚?
他突然觉得一见钟情的说法确实有些可信度。那可是面对外敌不动声色的谈组长啊!居然能在婚礼现场做出如此孩子气的表现。
不对不对,我是司仪。
“咳咳......!”
司仪努力将注意力转回到婚礼本身,假装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愣神,神情专注地盯着小两□□叠的手掌,默念自己今日的职责:嗯,绝对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欢欢喜喜!
但愿望总是说什么不来什么。
“谈璋先生,你是否愿意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司仪朝向谈璋这面询问,谈璋缓缓开口,“我愿意。”
司仪庄重地面朝竺和玉,他的专业素养显然非常老练,即便过去承办的婚礼均是恩爱夫妇,此时也已自然接受了谈璋和竺和玉怪里怪气的互动方式,没有让他的脸色起波澜,又将誓词重复了一遍,“你愿意吗?”
新娘的乌色柔发两侧坠着蕾丝珍珠发链,纯洁素色的礼服细心地做了掐腰的小细节,衬出主人盈盈一握的腰,倒真符合上流圈子对这位足不出门的娇气议长弟弟的刻板印象。
竺和玉狡黠地勾了勾唇角。
他不顾司仪越睁越大的眼睛,整个人如同流水般游向他未来的丈夫,直到那道震惊到急促的呼吸声被他的前倾退到几乎重心不稳,低眉垂眼,蝶翼振翅般的睫毛盖在他的眼下。
“咔嚓”“咔嚓”。
角落里不时传来闪光灯的声响,毕竟这场特殊的政治婚姻任何意外都值得被记录,尤其是身处风波中央的两位主角,一举一动或许都映射着安全会和总统方的合作态度。
谈夫人交叉的双掌仍旧松松互相抵住,无法从她的动作窥见她对意外的态度,只是一瞬间投向竺议长的惊疑眼神透露出她的困惑,而对方早已紧闭双眼,胸口深深起伏,似有不愿意直面现状的态度。
宴会诸多客人的注意力多数集中在台上的两人身上,神色各异。
“好甜!”
“这是在干什么?”
司仪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出自己的结巴,却又不敢给新娘子打眼色打得太明显——拜托,人家夫妻二人才是主角,就算现在是婚礼现场需要受司仪指挥流程,但竺和玉如果真要临时改,司仪也只能乖乖配合金主。
只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随心所欲的主角。
竺和玉今日似乎因结婚而更换了常用的香水,陌生的柑橘香味夹杂着熟悉的香气自交握的手掌飘进谈璋的鼻腔内,谈璋后背已然绷紧,屏住呼吸,试图抵抗泛上胸腔的陌生感情。
平时塞满无聊公务的谈组长的脑袋被迫在这一刻清空,嘴角微抽。
……有点太夸张了吧,我们只是单纯走个流程结个婚而已啊。
“我愿意。”
他直视着谈璋的眼睛,桃花眼眨了眨,娇羞地道。
但不知为何,谈璋的心脏莫名漏跳一拍。
竺和玉声音落地的时刻,不知有多少人心中的石头猛然落地。
司仪趁热打铁,和蔼地催促另一位甲方:“谈先生,谈先生?你们该交换戒指了。”
谈璋这才回过神来,郑重地掏出婚戒,缓缓将戒指戴进竺和玉的无名指,而竺和玉也以同样的方式和谈璋换了戒指。
司仪满意地点头,却远远望见谈夫人和竺棣议长那边朝他做了“尽快”的手势,内心苦哈哈地翻开主持册子,立马开始下个流程。
而就在司仪说话的间隙,竺和玉突然凑近谈璋的耳畔,用气声低语,“老公。”
谈璋:“?”
“我累了啦。”竺和玉娇娇地夹嗓,哪能看出先前他还在自己的婚礼上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他凑得实在太近,近得谈璋几乎能看清竺和玉面容上的细细绒毛。就算谈璋自认直男对他没感觉,也被那股柑橘香气激得有些脸红。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住语气,“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竺和玉无辜地眨眼:“和你结婚啊。”
谈璋:“?”
满打满算竺和玉不过进场半个小时,而他自己虽然中途找机会逃避应酬,但作为本场婚礼的新郎,他也被迫从开场忙活到刚刚婚礼开始。
不过——
竺和玉笑道:“和你开玩笑呢老公,呵呵。”
谈璋无语注视,感觉自己的感情被深深欺骗了:“......”
司仪在旁努力扬起声音,试图将两位沉浸在彼此世界咬耳朵的小夫妻唤醒:“请向彼此奉上虔诚的一吻。”
现场除去演奏的乐曲声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望去不过只是侍者给爱看戏的客人呈上美味餐食,但此刻他们显然也无心讨论其他不相干的事宜,毕竟谁能错过这场百年一遇的好戏?
角落的瘦高黑影轻轻勾起唇角。
竺和玉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抬眼直直望向人群,却几乎什么都没看到。
……除了那片悄然掠过人群的衣角。
谈璋留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眼神,顺着他的视线延伸至宴会厅内高大的柱子,一时不得其解,但他没想太多,决定将问题压到婚礼流程结束再询问竺和玉,转回身时却脸色大骇——
一抹红点如骇人血迹般遥遥穿破空气,稳稳停留在新娘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