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璋的生物钟向来很早,本以为经过昨晚莫名其妙的梦境后,提前醒来看到的仍旧是同往日一样沉浸在梦乡中的竺和玉,但他看见的却是一道坐在梳妆台的安静背影。
联邦同性结婚的案例不多,更何况还是毫无铺垫感情的政治联姻,像谈璋和竺和玉一样的例子全联邦找不出第二个。
这场婚礼对双方最大的意义或许就是完成了谈家和竺家的交易,而他们只是去走个过场。
他心下微动,走到竺和玉的旁边,微微蹲下身。
竺和玉敛眉,镜中倒映出与他平时不符的沉静神色,注意到谈璋向他走过来以后,勾了勾唇,似在应和谈璋安慰的神情。
“醒这么早?”
谈璋疑惑地摆弄了两下桌上的瓶瓶罐罐,“我们什么时候去现场?”
“还早呢,”竺和玉兴致不太高,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显然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作息还是给他带来了负面影响,“等会有人会来接我。”
新郎更是不解:“我们不一起吗?”
竺和玉叼着发绳,长长的袖口从他的手腕滑落,露出纤细的臂膀,而青丝丝丝缕缕地盘绕在上下翻动的手腕上,被主人轻柔地拨开。
联邦的婚礼仪式比起其他星系较为简便,倘若夫妻双方均不在乎虚礼,甚至可以只去登记所凭身份信息领证,因此他们的婚礼也只是简单操办。
谈璋几日前收到司仪一方传送过来的注意事项,草草翻阅几页后就把它搁置一旁,没注意到原来他和竺和玉竟然分头出发。
他对谈璋的话语置若罔闻,神秘地一笑,朝谈璋眨了眨眼:“老公,你喜欢我昨天的美瞳呢,还是喜欢我前天的?”
?
谈璋立刻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慢吞吞道:“可能是,昨天的?”
但看他的动作,显然是恨不得马上远离竺和玉十米开外。
竺和玉痛心疾首地捂住心脏,语气不可置信,仿佛谈璋说出的话犯了什么大罪:“可是……人家昨天都没有戴美瞳呀……”
谈璋的眼皮狠狠跳动——他怎么看得出来竺和玉有没有戴美瞳啊!真的很难不怀疑竺和玉是故意针对他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谈璋光速从衣柜里掏出外套,准备下一秒开溜,却被竺和玉叫住,“老公,你看见我的那件衣服了吗?”
“哪件?”
谈璋不免有些心虚,虽然他没有将竺和玉塞在衣柜里的奇形怪状的衣服乱扔,但他平时确实没有注意它们塞在哪里,除非它们混进谈璋的衣服堆里,他才会偷偷把竺和玉的衣服甩到一边。
所以当竺和玉问起的时候,他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竺和玉思索了一会:“是一件……外套?”
谈璋敷衍地翻动了一下衣柜:“外套?我没发现。”
竺和玉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正正好被转头看他的谈璋看见,谈璋内心不可置信地想:他是在对自己发小性吗?
考虑到竺和玉的起床气,温良的谈组长决定表示原谅——要是让安全会的人发现他对联姻对象这么小气,指不定背地里怎么看他呢,呵呵,不就是撇撇嘴吗?我忍。
“你说下长什么样,我找找。”
谈璋觉得竺和玉估计自己也忘记长什么样了,而且等下婚礼他又穿不上,干嘛急着这一时找?以后有的是时间,况且,难道谈璋的钱还不够他定做一堆衣服回家?
他也没把竺和玉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地站在落地镜前系领带,思考着婚礼结束以后他该和上司汇报具体的事宜细节。
谁知竺和玉还真的打算详细描述这件外套长什么样:“唔,大概有点浅绿色,靠近领口的地方有处小花。”
谈璋越听越有些糊涂:“你以前穿过么?我好像没见你穿过这件外套。”
竺和玉说着说着没了话声,平白无故地否决了自己的话,“算了,也不急。”
谈璋并不知道他早起了多久,但肯定是比他要早得多,明明再过不了多久仪式就要开始,他仍整整齐齐换了身装束,叫不出名的饰品坠在束好的黑发间,随竺和玉的行动而晃晃荡荡。
他匆匆地下楼,完全不似谈璋平时见的做作模样。
*
宴会厅内各处布置着洁白的鲜花,舒缓悠扬的音乐徐徐演奏,宾客们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地同谈夫人及谈父寒暄。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人精,明白这场婚礼的真实意图,很少有人直问这对未婚夫妻间的感情进度,但见他们好奇的神情,或许正等待接下来的婚礼场面。
谈璋自然也逃不过客套。
谈璋应对这样的场合倒是熟练,只是说不上喜欢,与其让他面对同僚和前辈无休止境的交流,他竟然难得地希望竺和玉赶紧来解救自己。
但谈璋等来等去,却一直等不到竺和玉的身影,甚至连竺家的人都没看见。
“休斯先生。”
谈璋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警觉地侧了侧身,但他很快发现他的行为有些多余——那是近期新上任的休斯总统,也是谈家和竺家联姻的关键人物。
安全会本身不参与政权更替,但总体风向会朝高层人物的倾向偏移。但哪怕不代表谈家和安全会,他对休斯的感观也不算太差。
星际科技发展迅速,边缘星的民众却常因资源分配不均而日益混乱,时常爆发冲突。各任候选人为争夺这些除自身势力以外为数不多的选票,会偷偷违背联邦法规,私下进行拉票行为,谈家原本所支持的人也因证据确凿而被取消资格。
总统上任后,可以有权力清算违反特殊法规的候选者,以维持下次大选的优势,休斯却没这么做。
放在人均寿命近两百岁的联邦人里,五十岁的休斯可以算仍处于年轻力壮的年纪。他的父亲一辈常做慈善,曾经资助过多家福利院,就谈璋调查得知的就有国立福利院——许多人猜测竺棣选择追随他,是因为青年的休斯延续了家族的传统,将年少的竺棣拉出泥潭。
啼笑皆非的是,当竺棣首次以政客身份出现在政坛后,上流圈子还掀起了一阵资助儿童的狂潮。
休斯眉目清朗,镇定地停住朝前的步伐,但参与亲信弟弟的婚宴对他来说似乎颇为新奇,话语也比谈璋单独面见他时多。
他见谈璋的眼神有些漫不经心,关注力不全聚焦在婚礼现场后,笑了笑:“听议长说,组长与和玉的感情还不错,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竺棣说?
谈璋自动忽略了后半句,但敏锐地察觉到休斯奇怪的用词,面上不露声色,轻轻和休斯碰了杯:“休斯先生说笑了,和玉是个好孩子,我当然要对他好点。”
竺棣和谈家的关系人尽皆知,他没提竺棣,休斯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抿唇笑笑:“当初定下婚约的时候,和玉还不太肯接受,不过他一向听他哥哥的话,相信你是个可以托付未来的好丈夫。”
谈璋愣了愣。
和他联姻是竺棣的主意?
但是初见那天,明明竺棣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医院时还对他冷言冷语,反而竺和玉才是那个爱往他身边凑的人。
但谈璋没有思考太久,也来不及顺着休斯的话题询问下去,原来是他与休斯对话之际,门口处就已爆发出一阵阵喧闹声。
休斯:“噢,他们来了。”
谈璋顺着他的眼神朝门口看去——
宴会的灯光温柔地坠在主角的素色礼服上,投射出芬芳的洁白色。放置在其他人身上显得突兀的紫宝石,恰如其分地融进竺和玉的乌发间,类裙摆的礼服如山顶的积雪,随主人行走的动作起伏浮沉。
休斯好笑地看着谈璋,明显是看入了神,但他没有选择叫谈璋回神,反而是在看到有人欲上前迎合他后,悄悄地从谈璋身边消失了。
竺和玉调皮地朝谈璋扔了个wink,现场邀请过来的小花童很有职业素养地捂住双眼,嘻嘻哈哈地起着哄,在场的夫人们也有几个被气氛感染的,扑哧笑出声。
纵观全场,或许最严肃的角色要在新郎和新娘的哥哥中做出重大抉择——新郎第一次应对这种场合,或许可以解释为他在看见打扮得如此漂亮的伴侣后脑子变成空白了,而新娘的哥哥——
“议长真疼爱他的弟弟呀。”
耳边夫人们的窃窃私语传进竺和玉的耳朵里,艳羡的语气仿佛身临其境。
竺和玉瞟了两眼身边的竺棣,今日的他与往常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仿佛对他而言这只是与平时一样的宴会或是普通的会议,唯一值得注意的倒是他空落落的右手指节。
“哥哥——”
欢快奔跑的小孩才不懂大人们的心思,咯咯笑地去寻同自己捉迷藏的哥哥,但很快被自觉失利的夫人小声叫住,歉疚地朝婚礼的主角道了歉。
竺和玉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甚至还想弯腰去拥抱差点跌倒的小女孩,被竺棣不动声色拦住,“和玉?”
他说得并不大声,只有矮他几公分的竺和玉站在身边才能听清他极轻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