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一声轻响。
竺和玉将手环重新佩戴至手腕上，自然地挽起两侧青丝，只消片刻就被束成柔顺的低马尾垂至腰间。
他倒没有嫌弃这头自他幼时就跟随他的头发，只是不作处理的话，活动总是不太方便。
密接手环的原理并不复杂，归根结底是基于读取生物热辐射波段而定位行动轨迹。
竺和玉甚至只需要用伪造的波段来改变它采集信息的途径，就可以轻松绕开监控的难题，用不上其他备用的措施。
他仰了仰头，眨了眨因长时间佩戴美瞳而发干的眼睛。
*
“咕噜咕噜。”
小护士丽萨放松地领着身旁的小医疗机器一同前进，趁着周围附近没有护理部的督察，轻盈地踩着步伐准备开始今日的工作。
按理来说，她平时的职务肯定不止这么清闲，常常要忙得在住院部跑来跑去，但今日负责前往停尸间的护士生病请假，她被一向严厉的护士长指派到清闲活计，差点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小医疗机器人会将失去生命体征的患者自动运输到停尸间，并不需要接手的护士手动推，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跟在机器人旁边防止出意外。
她伸出手按了电梯按钮，即将关门的一刹那，电梯却卡了一瞬。
“咦？”
丽萨没听到小机器人的异常警报声，也没有太在意，松弛地偏了偏头，望向那道高瘦人影。
实习护士平时接触得到的同级同事不多，就连丽萨也只是和同科室的护士以及她的直属上司接触比较多，所以她见到对方工牌的陌生名字，悄悄多瞟了对方两眼。
黑发护士察觉到她的视线，眯眼看向她。
不知为何，丽萨忽然迷迷瞪瞪地呆立在原地，连出口询问科室的话语都转了个弯：“姐姐，你也去负三层吗？”
竺和玉垂眼，眼睑遮住眼底莹莹亮光，舌底的糖果甜味冲淡作呕的空气。
闷闷的中性嗓音隔着口罩传进丽萨的耳道，她怔愣两秒，自动为其安排了合情合理的理由——或许护士姐姐近日正被希顿城内的流感袭击。
“是，劳烦了。”
丽萨心想，她可真高啊。
医院有规定不能佩戴耳饰，但有相当一部分人原先已有耳洞，仅仅只是在上班的时候取下耳饰。
丽萨原本以为对方也是这样，但细看这名黑发护士，似乎那颗显眼的红痣天生就印在对方的耳垂上。
电梯失重感的速度放缓，而后发出“叮”的一声。
丽萨如梦初醒，赶紧将发呆的小医疗机器人引出电梯门外。
但混沌纷杂的脑海使她越出门时脚下绊了一下，她惊慌失措地朝前跌去，却收不住跌倒的趋势，忍不住恐慌地闭上眼睛。
完蛋了......！
丽萨跌倒的那几秒内把人生这辈子的糗事都想了个精光，期盼不要再添上倒贴上班的光荣事迹，然而似乎是衣服勾到了什么东西，好半会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没摔。
她怯怯地向后看。
可奇怪的是，明明丽萨并没有对方离开电梯的印象，可电梯内空荡荡一片，本该停留的黑发护士的身影已然消失殆尽，仿佛刚刚的一切全是丽萨的幻想。
丽萨咽了咽口水，赶忙低头嗅嗅衣领上的气味，却闻到一股介于医院清新香气和药物气味的清涩味道，而气味的主人几分钟前正和自己搭话过。
她喃喃道：“我见鬼了吗？”
*
竺和玉指尖绕了一圈，将员工卡轻盈地塞进制服口袋内，以极轻的步伐穿过走廊。
医院会对每具需要处理的遗体做记录，方便溯源调查销毁的时间，而塞林的遗体涉及安全会案件，必须由安全会小组专门带回去，使用特殊方法销毁。
所以，他这次来也没有想要确认塞林完好无损的意图。
脚步声在抵达一间密闭的房门后消止。
竺和玉将员工卡按在识别器上，“滴”一声后，门缝便轻松地掀开小角。
啼笑皆非的是，长时间怠惰使得医院并没有严格遵循一卡一人的规定，就连竺和玉手上从丽萨“借”来的员工卡也是带训护士的卡。
毕竟没有卡就下不来负三层，也打不开房门，也不用担心遗体假死跑出来，哪里会有人想到，会有人迷惑护士和医疗机器人，专门跑下来做偷偷摸摸的勾当。
档案室存放着遗体来往运输的记录，医院要将遗体交送给安全会，必然需要经过这道流程。
他悄然地挤进室内，反手将房门掩上，室内残余的光线顷刻被吞没殆尽。
淡紫瞳孔闪烁，随后聚焦到正对着房门的凌乱的办公桌，微微缩紧。
寂静室内只余一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空气都静止在这方小天地。
他缓缓迈出脚步，下一刻却绷紧神经，早有准备地偏头躲过从后背袭来的疾风。
那人似乎料到他防备的姿态，转而擒向他裸露的雪白脖颈。
他却好似背后生了一双慧眼，利落地用手刃劈开对方长着粗茧的虎口，扣住腕处的关窍狠狠发力一拧，拗得关节咔咔作响，一时竟逼得黑影吃痛发声。
黑影不肯松口放过竺和玉，但他显然没有料到在黑暗中面对手无寸铁的少年，竟然会被反咬一口。
“咔嚓。”
竺和玉返身，毫不畏惧地正对着黑影直指胸腔的枪口。
他轻轻道：“......塞亚。”
他一眼认出了来人——
毕竟对方与鲨鱼牙青年生得并无二般，下手的狠劲却截然不同。塞林明面上吠得激烈，私底下还是会因柔弱的外表轻视他人，而他的双胞胎哥哥塞亚比他谨慎得多，自然是冲着要害攻击。
黑影道：“你来错地方了。”
竺和玉放松地抱臂，没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仿佛枪口对准的不是自己：“你说的是哪种来错？联邦议长的弟弟、安全会组长的现任伴侣，还是在逃星盗的合作对象？”
塞亚的眼底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电磁枪的角度却向下偏了偏。
竺和玉怜悯地望了他一眼，才道：“你竟然会同意塞林愚蠢的计划。在婚礼弄出这么大阵仗，他是生怕没人拿追踪弹定位他吗？”
塞亚：“......我让他交换戒指后再开始行动，但他选的时机太急。”
他没有提自己差点被曹连云搜查到的情况，而即便没有谈璋的提示，竺和玉也能从现场消失的狙击红点猜到些许真相。
竺和玉不可置否，仿佛全然忘记对方曾将准心瞄准自己的眉心。
“研究院已经将设备交给安全会测试。”
“很遗憾，我对它的反应不如你们强烈——也许是有耐受性吧——但安全会的完善速度绝对会比你们想象的快。”
竺和玉点到即止，草草带过几句话。
“再过几天，谈璋会奔赴边缘星处理你们星团引起的骚乱。”
塞亚确信他是真心想要和他们合作，定定地望了他的面容几眼，才将电磁枪收起来。
竺和玉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忽而露出笑容。
他的口罩为了方便行动已经摘下，此刻头顶正不伦不类地套着粉嫩的护士帽，被他随意扯下，撇到档案室的办公桌上。
非要较真的话，塞亚其实无法想象到对方身着家居休闲衣服洗手作羹汤的温婉模样，从一开始他认识竺和玉时，对方的形象就和现在天差地别。
他的弟弟并没有亲眼见证过竺和玉的能力，而他也不过是略知一二，他们谁也不清楚对方的极限在哪里。
“塞林恢复不过来的话，就叫他——滚蛋吧。”
竺和玉道：“队伍不需要鲁莽的蠢人。”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他问。
塞亚道：“联络方式。”
竺和玉本以为他会为塞林辩解，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意见，一时愣了愣：“......你和塞林以前是怎么联络，后面就怎么联络呀。”
塞亚盯着他看了半天。
“......？”
竺和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光脑，突然醒悟他指的是什么，无语地抽动嘴角拒绝：“不需要。”
“如果你想被顺藤摸瓜逮捕的话，也可以考虑直接拨打我的通讯，690xxxxx。”
他摊手，语气无所谓地说。
塞亚点了点头。
竺和玉正欲离开，双胞胎哥哥却不知为何，横臂挡住他的去路，他没反应过来，差点迎面撞上，好在最后堪堪停止在离塞亚几寸远的距离。
竺和玉：“......让开。”
他抽了抽嘴角，“我要回公寓吃点东西。”
“你不适合潜入行动，体质太差。”塞亚说，“你的三餐也不准时吗？”
竺和玉想到凯伊做的餐食，沉默了一瞬，没好意思说自己嫌弃营养液口感不好、机器人做得更是不如喝营养液，在公寓内不过有一顿算一顿。
见他没回答，塞亚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呈给竺和玉。
“新婚礼物。”他言简意赅。
但竺和玉只是望了他一眼。
“无所谓。”
“没有什么适不适合，”竺和玉自然地接过塞亚呈上的礼物，鲜红液体洇湿指尖触及锋利刀刃的部分，可他没有因锐痛作声，反而继续将其收进怀里。
“我只担心，我的遗体被处理后，自己能不能再从地狱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