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帛正落在头顶,目之所及,垂下的部分挡住他望向马车的视线,也挡住了马车上的人看过来的目光。

    方才眼看着这抹粉绿色的长巾即将拂面,他仍不为所动,实在不合乎常理。

    静静伫立着,空气中褪去了风沙的扰人,仿佛飘来几丝似有若无的香气,似空山新雨后的清新,似此刻初夏正当季的栀子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他只是透过单薄的布料,不甚清晰地看着远去的马车,感觉气味来源貌似正是那件粉绿色的披帛,温柔明朗的包容,能够撇去世间一切罪恶。

    一抹浅笑,勾人心魂,摄人心魄。

    垂在一侧没有握剑的手蠢蠢欲动,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似乎想要将眼前的布帛扯下,他眼神中向来存在的锐利模糊了几分,眉头稍松,整个人不再处于紧绷状态下。

    “大人?大人?”一旁的手下从石狮与房体地夹角处站起,之前一直蹲下避风,忘记了这位新调任而来的大人,眼下须得找补糊弄过,可得搞好关系。

    “晏大人?”见自家大人久久不动,不明所以,他再次试探性地开口轻唤。

    因着职责的特殊,晏塘拥有极高的警惕性,眼下竟一时乱了心神,听到一边人的呼叫又很快回过神来。

    “无事。”他沉声回答道。

    “嗯嗯。”一旁的手下应下,又开口谄媚,“真不知道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风,简直要把小的刮跑了,幸好晏大人迅速找到了这个石狮子作掩体,才得以避开这狂风大作,大人英明!”

    看着这瘦猴儿似的的身体,男人心中“呵”一声。

    被风吹跑?你确实得注意点。

    这么一大段恭维的话,可以看出他想要拍好上司马屁,以达到加官进爵涨俸禄的目的。

    可惜他找错人了,晏塘听了他的话冷哼一声“呵”。

    “此次出来是正事,噤声,跟上。”

    晏塘向前刚踏出一步。

    大风后又吹起几缕缠绵,披帛稳稳落在了他的头顶,晏塘顿住了,但缠绵还在继续,披帛拨动着他的耳朵,轻轻拂动,不为外人所见,高大俊朗的少年耳根悄悄染了胭脂。

    “我来帮你,大人!”见大人为事所扰,手下自告奋勇地向前欲帮他摘下披帛。

    说时迟,那时快。晏塘立马在手下拿到之前将其取下,在手中拢作一团,急忙说道,“无事。”

    晏塘有些难为情地转过头,手下并未沾手,霎时间空气中又变得寂静无声。

    但手下似乎很热情,又冲上来,“大人,我帮你把这麻烦东西处理了吧。”

    “无事。”晏塘后退一步,伸手挡在胸前示意手下止步。

    今天翻来覆去好像只讲了这两个字,他自己对自己的反常都有些不明所以。

    手下突然很雀跃,开口道,“那晏大人,咱们快走吧!”随即再次撇下上司,朝着府门自顾自地大步迈去,然后低下头自言自语一样“再晚就来不及啦”。

    啦?怎么还有点羞赧的意味?

    小心思真多,晏塘不满意这位新下属,京城选拔如此草率,调了这样一个门外汉一般的给他,他有些心烦。

    听到一旁人梦呓一般地低语,虽然声音很小,但晏塘的听力向来是敏锐的。

    毕竟他就是凭借超高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和执行力发现疑案中的一处处细节,破获一起起案件,攒下功绩,才自播州这个偏远地方得以升迁入京。

    晏塘有些恼怒自己今日的失常,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自偏远小地升到京城,一路艰辛难与人言,今日难道要为不知为何而起事物折断前程?可笑。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光滑如镜的刀面映出出刀人年轻俊朗的脸,狠厉而淡漠,像是荒漠上的孤狼,他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感情。

    手起刀落,披帛断成了两半,一节仍旧留在石狮上,另一截随着忽而吹起的残风落寞地落在不远处的台阶处。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快刀挥动发出的“唰唰声”。

    这招式,人头也是像布料就断了呀,手下全程目睹,后背冒起一阵凉汗,生怕这把刀下一次就挥到的是自己项上人头。

    “你说什么?”身后的晏塘忽然开口,手下察觉自己的小心思被人发现,还是工作时候的上司,背后冷汗立时吓成了“瀑布”。

    早听闻晏大人审讯犯人心狠手辣严刑逼供,折磨起人来痛不欲生,能从播州那个小地方升上来,不知道手里沾了多少人的血。

    早知就不多嘴了,他两腿一软竟跪了下去,匍匐在晏塘面前,颤颤巍巍地开口,“大……大人,小的……小的没说什么……”

    晏塘左眉一挑,不知道手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露出一副和蔼的神情,故作轻松地说,“哦?可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再晚就来不及了’”,如白日鬼魅,迷惑人心,“是什么来不及了,嗯?你说吧。”

    情绪变化之快,手下试探性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大人“善良”的神色,和传闻中的审犯“恶手”之名似乎相去甚远。

    蠢。晏塘心道。

    下属从地上爬起来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衣服沾上的灰泥,不一会儿就笑嘻嘻地开口,心思真是很单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来之前听闻今日姚府举办诗会,崔家小姐也会来。”

    说完眼神躲躲闪闪的,似乎有些脸红。

    啊?何故?

    看着眼前人的举措表情愈发地可疑,晏塘眼中的疑惑带上几分审视的锐利,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手下自顾自地接着开口,“崔家小姐熟读诗书,为人良善,蕙质兰心,雅名远播。两年前我曾远远地看过一眼,当时天干大旱,京城涌入许多难民,我也是那时候来的,她正布棚施粥,我和老母亲、小妹正是依靠着那些粥撑了过去。”说到动情处,手下嗓音都有些发颤,眼里微微闪着光。

    接着他又继续着滔滔不绝地赞美,“崔小姐宛若神女下凡,身边人无不喜爱这位心善人美的世家小姐。当时我还是城中护卫家舍晚间巡逻的散兵,听身边的当上大理寺的公差衙役能有机会见到京中贵人,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得入,一想到马上就能如愿我……”

    话到此处,他却断了,晏塘沉声开口道,“你什么?”

    “属下只是敬重崔小姐为人,并无半点多余的心思。”手下将两手合了起来面向晏塘躬身,声音坚定沉稳,他今天少有如此沉稳的时候,似乎力图表明自己不愿触碰白莲,将高洁之花拉下泥潭。

    “方才听你讲述过往,我们已经浪费了半盏茶的功夫,所幸今日只是找老友了解情况,改日不许了。”晏塘冷漠地正声道。

    手下跟在晏塘身后亦步亦趋,此刻晏塘正跨过姚府大门,门口竟无小厮看门,真是奇事。

    二人沉默好久,晏塘回头询问,“你方才所讲述的故事中的崔家小姐,可是当今司徒府中的二小姐”,他顿了顿,接着道,“崔玉韫。”

    手下也没想到刚入京城看起来冷漠不近人请的晏塘居然也知道,心里对崔家小姐敬重更深了一份,独自郑重地点了点头,胡思乱想着‘崔小姐果然是声名远播,连这个审犯‘恶手’都知道’。

    “正是。”下属压下心里的暗自嘀咕,一本正经地试探道,“大人也曾听闻崔小姐事迹?”

    晏塘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面的廊桥迈步,缓缓开口,“我预备明日休沐,去司徒府找崔大人退亲。”

    下属听到这话犹如被一道突来的惊雷劈中了一般,“啊?!!”他愣在原地,而晏塘已经走远,又急忙追上去,咋咋呼呼地大叫,“大人此话何意啊!!!”

    “噤声,不可惊动旁人,外出查探为人得知如此行径,损害的是大理寺的颜面。”

    “是,大人!”他又不怕死地追问,“大人真与崔家小姐定有亲?司徒府只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正是崔大人的掌上明珠,大人可别弄错了。”

    他瞪大了自己原本不大的双眼,眼珠要突出来一样,从未听闻过如此之事,似乎一点也不相信。

    而且还如此大言不惭,竟要退掉婚事,简直是像大白天说梦话,疑似痴迷崔小姐而不得的梦郎发言。

    碍于眼前是自己直属上司,过后还要在他手下讨生活,于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以示对崔小姐高风亮节的敬仰与眼前梦郎的鄙夷。

    最后只得悻悻地淡淡开口,“大人自播州而来,如何会与司徒府结有亲,竟还要退?大人可知京中多少人倾心于崔小姐?各家意图提亲探口风的人差点把崔府的门槛给踏破了,大人可知道这崔小姐与人为善,饱读诗书蕙质兰心……”

    眼看他还要接着说下去,又露出那副假意的笑容来,皮笑肉不笑地有几分瘆人,平淡地回答,“播州如何?嗯?只是长辈年轻时的玩笑,如此便定了终身大事,将人困于儿女家庭之中,难道不是过于草莽?”

    他扔下这几句话,遥遥望去,二人也马上要进到花园人群中。

    看着几步之遥外粉绿相间的芍药丛,自己都毫无察觉的,眉眼中却释放出少有的温柔神色。

    穿过花丛,再前行几步,遥遥同人招招手。友人迎了过来,下属朝其简单行了个礼。

    瞧着他不同寻常的模样,眼珠子一滚,打趣道,“晏大人今日威风不如前日,不过嘛,两颊却见桃色,好事啊晏兄,难不成有如越家那小子一般的艳遇,何妨一说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