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塘余光中的身影,也从朦朦胧胧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纤弱,这是他对崔玉韫的初印象。

    头戴齐肩的短帏帽,一身浅黄色的装束,明明是包含希望的春柳新芽之色,在她身上却看不到应有的生命力,病气缠身模样姿态只反衬得她人的暗淡无光。

    新夏怎复用春色?夏日炎炎,天光会把迟生的嫩芽晒死,晒败,晒落的。

    渺小的、无绿荫庇佑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就会不堪一击。

    别的就再无其他了,京城豪爵府中的普通贵女罢了

    这就是与他有婚约、美名远播的崔府小姐崔玉韫,布棚施粥,接济贫民,菩萨心肠。

    原来自己也是重病之人,却仍有兼济天下之心。

    他正思虑出神,只听见身边又传来一阵脆弱的暴咳声,听得叫人心颤,叫人怜惜。

    好像,很严重,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眼神里藏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担忧。

    崔玉韫倒在春晓怀里不断咳嗽着,虽看不见面容,也知病情不轻,母亲立马就快步走了过来,她又倒在了母亲的怀抱里。

    真舒服,崔玉韫心想。

    好像还未降生在这个世上,被包裹在母亲羊水中一般温暖,不用在乎名声,不用保持体面,无忧无虑,安安稳稳的。

    “欸韫儿这病怎么越发严重了,来人快去把药温来,先别说话了,轻些咳小心肺。”母亲拿上了手边的温水,手掌在崔玉韫纤薄的背脊上拍打轻抚,又仿佛回到初生时那般安稳。

    “是啊别说话了玉韫。”王子亭早就从地上爬起来,奔到崔玉韫一旁 ,他轻手轻脚地撩开遮挡在她脸上的薄纱,唯恐误了呼吸。

    此刻他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做戏还是真病,关心则乱了,把之前崔玉韫的交代全都抛之脑后了。

    “既身体还未养好,出来干什么,平添事端,让人看了笑话。”崔大人不忿地甩了甩长袖,面带怒气,对崔玉韫自行出来的做法很不认同,认为她丢了司徒府的脸。

    “门外还围了那么多百姓这热闹空让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啊你。”他用手指着崔玉韫。

    “贤侄勿忧,小女只是今日得了风寒,并非什么大病,过几日便好了。”面见晏塘收起那份严肃,装模做样、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对着晏塘解释。

    “不敢不敢,崔小姐看起来似乎很严重,还是多多休息养病吧,退亲的事我们改日再议。”晏塘突然被点名,一本正经地答道。

    “再议什么再议,和你没什么好说的,玉韫姐姐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走,你走!”听到他们好像在讨论讨论好坏,隔日再来取货似的言论,小王子亭又开始愤怒,手指着晏塘挥舞,驱赶他离开。

    他前日在街上在街上遇见卖蝈蝈的小贩,正好这一手的他欣喜地上前,却见小贩笼中的蝈蝈皆是品相不佳,活力不足。原是该悻悻而去的,小贩又拦住他说,家中还养着些好的,改日上街带来,叫他一定要再来看……算起来正是今天。

    想起来更生气了!

    崔大人太不近人情。

    崔夫人记恨地挖他一眼,他侧过身去没底气地说道,“快回去房里歇着。”

    母亲是“真”母亲,父亲是“假”父亲。

    崔玉韫正在母亲怀里,被她抱住,护在父亲面前,崔玉韫透过半遮半不遮的薄纱观察父亲。

    虚伪,是他的代名词。

    地位低下,阅历浅薄,手中无权柄,又不被他所重视,可不就是斗不过吗?

    男人掌权,又岂会将女人放在眼里,只有权力,才是最好用的。

    这样,母亲也不用再多费口舌,替她同父亲争辩。

    光有书本陪伴不够,她的见识只有这么浮于表面的这么多,根本动摇不了沉浮官场数十载的崔司徒的看法。

    这些小打小闹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可笑之极的过家家而已。

    原来只是不自量力。

    她也不该自作聪明地找来王子亭帮忙,现在局面这么难看,母亲表弟,都被连累。

    懒得演了。

    崔玉韫从母亲怀抱里出来,对她如平时般乖巧一笑,母亲再次伸手抚摸她的头,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头发传到皮肤里。

    秋日,硕果累累,丰收的好季节。

    崔司徒差人去京城最灵的寺庙找里面德高望重的大师,算得一个黄道吉日,便是今日。

    九月二十三,正宜嫁娶,在崔府设了定亲宴,宾客之多,阵仗之大,令人惊呼。

    崔公家喜事,谁敢不给面子。

    提前一个月消息放出,定亲的还是崔玉韫,甚至即将成婚早于他大哥,那也太有点心急了吧。

    京城多少公子少爷梦碎,日日饮酒浇愁,不愿看清现实,两耳再不闻窗外事。

    新郎是谁?听说是现任大理寺寺正。

    什么?!这么一个小官怎么攀上司徒府的。

    传闻是崔司徒故交之子,早些年未发迹的时候就定下的娃娃亲,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爹,你为什么当年不同崔大人一年科考?”不懂事、没用的纨绔们无力回天,但他们不会自怨自艾,他们回家冲着自己的老爹发脾气。怨怪全是因为他的错误,致使自己错失一片光明的仕途和誉满京城、貌若天仙的美娇娘。

    司徒府向来是宾客不断,提亲的不少,即便是这定亲的消息放出,如此仍有人不死心。

    这人小门小户的哪比得上这京中世家,说不定努努力就撬动了。

    大家都这样想着,最后司徒府闭门谢客了。

    在秋日来临之前,其中几个可为人称道的便是,越,姚,王,三家,外加一个看不清心意的东宫了。

    越晋,越家这个大哥年纪轻轻便有功名在身,本又有自家妹妹越珍可以当说客,两人闺中密友,亲密无间的关系,似乎胜算很太大。不过好友二人却从未谈论过这件事,越珍总爱看、爱同崔玉韫讲她在书里看到的故事,真是有趣的紧,这些世俗她才懒得管,外人胡猜的罢了。

    越珍也爱看话本,雅俗共赏,有时候也有意外收获,故事情节不输某些小说名家呢。

    虽说市场上不知名写手的书籍质量良莠不齐,但茶楼饭馆里讨论火热的,她是会买来一睹内里。这两个月京中新出一个话本,风靡全城呢,叫《未婚妻万人爱,正室防小三的第一百零八次》,好羞耻的标题。这话本用词虽然很朴实,但感情很真挚,可见笔者虽可能文化不够高,但极力欲求做到最好。

    两人在越府花园凉亭里翻看,笑声吓跑了停在崔玉韫团扇上的一只正在听书的蜻蜓。

    越珍说,“你表弟。”

    崔玉韫,“不是亲的,表的表的。”

    越珍,“是啊我是说表的啊。”

    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故事的第三人。

    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写得实在让人忍俊不禁,逗乐非常。现如今崔玉韫已经懒得再顾及什么体面,典范,这些没用、帮不了人的东西了,越珍则是很少与外人打交道,从不在意这些。

    正笑着,从校场练兵结束的越大哥回来了,如今定亲的消息传出的第二日,几乎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他远远地就看过来,步态周身气质不似过去威武高昂,经过时只是匆忙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越珍说,“你不用管他。”

    崔玉韫明白地点点头,两人接着看话本的胡编乱说,这笔者已经写的不止天地为何物了,三世虐恋,爱恨情仇。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小的不舍得,大的也不错,故事搬进了茶楼饭馆,受众更广了。京中观众听众吵得不可开交,京城就是生活多姿多彩啊,这文娱发展先进啊。吵着吵着还分了两个派别,各有各的支持者。

    王子亭支持方观点:年纪小的看着就开心,人都变年轻了,做事上更有活力,生活更幸福,更和谐投契。

    晏塘支持方观点:首先,年纪并不算大,二十二正是黄金年纪,再者说,年纪大点会疼人,照顾对方的感受。

    拿出论据:第五回中,就冲晏塘说要吵要打先到别的地方去,不要在她的府门,多么为对方脸面着想,多么照顾对方感受!!!完胜好吧。

    反驳:不为她家人所认可的夫婿不是好夫婿,晏塘苦等多时而无人理睬,可见不受重视,她们分离的结局早已注定。反观王子亭,手握青梅竹马称号这张王牌,多少年跟在她身后形影不离,还是表亲。近水楼台先得月,崔司徒家庭和睦,这么慈祥和蔼的姨父早把他当作自己未来女婿看待了吧。

    门外的故事在书写,门内的故事在上演。

    门外的百姓不知门内发生的争吵,闹事的那天故事结局已经决定。

    大家在炎热的夏日用扇子送着凉风,伴着一个真话本,缓缓度过了高温。

    长篇的章回体小说每七日一更,在秋日来临之前迎来了终章。

    由于双方支持者吵得不可开交,考虑民意,笔者给了个居中两边不得罪的安排,自己也爽了。

    故事结局是崔玉韫当上皇帝把二人都纳进后宫,也笑纳了越家大哥,太子等人,大家家“和睦”地生活在一起。

    “退钱退钱!”

    观众看了直呼烂尾,向来水火不容的两方支持者,在此刻达到了高度的意见统一,群起而攻之。找不着笔者,还找不到书商吗?卖书的铺子差点被人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