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嘴脸变化反复的姚学士,经历上次的事后竟还没死心,让人生厌,略过。

    王子亭更是时时上门,又请自家长辈当说客,皆未得善果。他不知道,崔父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在他尚未辛苦做到高位时就已是上位的贵族了,更何况还是崔母那边的,想到曾经受人桎梏,不愿低头承认。

    他这步走的太错,仓皇无措间甚至不及多加思虑。

    错失先机,但仍不气馁,做侄子当然得经常上门看望关心小姨姨父,尽一尽孝心。

    “真美。”王子亭盯着正在装扮的崔玉韫,怔愣出神,不自觉喃喃道。

    这是他的表姐,今天就要定亲。

    小时候王子亭是淘气包,像个跟屁虫,时时刻刻缠着、拉着姐姐绣花繁复的裙摆,非要她讲故事,不然就大哭引得长辈过来,他不如意,谁也别想好过。

    这声“表姐”,他长大后开始不喊了,只叫着名字“玉韫玉韫”的,崔玉韫说他没大没小,他偏头就跑了,拿了糕点又再回来卖乖。

    这样的关系给她们带来了亲近,又使得她们疏离。

    王子亭仗着司徒侄儿的身份多日流连府中,终于到了定亲宴这天。

    从恍惚中醒来,他微笑眼角弯弯地夸奖道,“玉韫就是全城最美,整个大戊最最最美的仙女,谁也配不上!”

    他也不行。

    思及此,绽放的笑意中闪过一丝苦涩。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个弟弟的身份可以站在她身后。

    照花前后镜,面前的铜镜映出崔玉韫的样貌发髻,华服首饰,“叮啷”,金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花面交相映,美目流转,巧笑倩兮,装扮好的她转头对着王子亭如亲长好友一样笑笑。

    今天不过是个平凡的日子,谁也别想定义别人的人生。

    越珍有时于她如良师,不受束缚的成长,越珍整个人在处理看待某些事时澄净开明,不拘泥于小处,着眼远方。

    她教她,既遇无法改变、无能为力之事,那先学着接受适应。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佳时已至,请小姐先移步祠堂祭祀,告慰祖先。”屏风后跑来一个小丫鬟,颤颤巍巍地向着妆台前的崔玉韫传话,声音小小的差点听不见,胆小的不敢抬头,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是母亲叫我去的吗?”崔玉韫对着铜镜端详自己的妆容打扮,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是的,小姐。”小丫鬟的头垂的更低了。

    她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但也不完全确定。

    母亲这几个月一直主张回老家游玩,顺势就留下不走,能耐她何?只是缓兵之计后无良策,空壳想法空废母亲精神心力,还得接着和父亲争斗。

    算了。

    母亲生气了,从小到大头一回骂她。

    “你这孩子怎么比我这后宅老妇还迂腐,读这么多年书也无长进吗?且先出去避避,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日趋麻木,规训好的美丽白瓷从高台落下一次,重新出炉又是一尊新生的花瓶。

    只是众所周知,破镜难重圆,有过裂痕的花瓶同样如此。

    人肯定不是母亲让来的,但却是越府上的人,这声音是她听过的,是越珍房里管内务的小丫鬟。

    越珍在装神弄鬼些什么,拜帖请她她不来,现在这是有何用意?

    崔玉韫一瞥屏风后的人影,歪歪头,声音温温柔柔道,“你过来。”

    眼尾上挑,眉目带笑,勾人而不知,旁边的要被吊死了。

    小丫鬟在原地踌躇了两步,后背顿起凉意,不明所以地上前,还以为自己的行为出现了什么破绽,步伐不稳。

    内心接受煎熬,往前走一步,抬脚犹如千斤重。

    走到崔玉韫右侧,此刻王子亭也在崔玉韫身后,正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小丫鬟的诡异举动形态。

    “嘭嘭嘭——嘭嘭嘭——”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大,简直要跳到嗓子眼。

    小丫鬟两眼一闭正欲跪下坦白,她不忍心继续对着相熟的崔小姐扯谎了。

    只见崔玉韫她伸出右手抬在空中,冲着小丫鬟莞尔一笑,“你来帮我一下吧,这头面戴上就不好摘上来了,谢谢。”

    呼——,喘一大口气,还好没发现,她连忙扶着衣饰繁琐的崔玉韫起身。

    她的手接触到这华服面料,好舒服。

    王子亭在后面被冷落多时,正欲帮忙,被崔玉韫轻轻推开,“母亲找我,表弟你先去前厅玩耍,稍待一会儿我自会回来。”

    后面人怒吼反对,满地打滚,“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要去!为什么不让我去啊啊啊——”

    猫翻着肚皮扑腾不满,窗台的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众人身上。

    崔玉韫一手扶稳头饰,另一手伸出安抚,“要听话哦。”

    光亮中的耀眼让猫听话地安静下来,侧身不再去看,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我们走吧。”她把手搭在小丫鬟手臂处,轻声道。

    小丫鬟没反应,“嗯?”崔玉韫疑惑地出声。

    “好……好的小姐。”一直低着头、从未如此靠近过的的丫鬟,终于看清崔玉韫的面容。

    她蓦地呼吸一窒,这不是金玉脂粉堆起来的假壳子,而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在菩萨座下受教千年的净莲,古藏书阁里一本陈旧古籍……

    通身的气派,果真是世家出来的闺秀。

    她们一齐走出去,还有春晓也在,崔玉韫同她轻声道谢,复而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她则和春晓一起并排在后。

    锦绣上的金线在白日下熠熠闪光,小丫鬟偷偷不打眼窥着,感叹司徒府的富有。

    不愧是江南织造坊有经验的老绣娘做的,触感温凉细腻,针脚走线细密。上面的纹饰图案美轮美奂,又用珍珠、宝石点缀,指甲盖大的各色宝石,对着室内不明朗的光线也闪得人忍不住眨眼,华贵非常。

    整身衣服穿戴繁复而又不显得老气,母亲花了大价钱,请有名的工匠从设计到选料到裁剪……每一步都细细把关……

    崔玉韫口中穿戴麻烦的头冠,不消多说,一看就价值连城。

    仅仅是上面一颗最小的珍珠,都够在京城租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店铺了……

    仅仅是定亲就花了如此功夫……

    崔玉韫走在横廊一支木柱旁停下了,偏头莞尔道,“我们应该不是去祠堂吧?你家小姐现在在哪儿等我呢?”

    声音中带着雀跃,表情轻松,正是十分期待的模样呢。

    她竟然知道!

    她竟然知道我是越府的小丫鬟!

    但并不是越珍小姐叫我来的呀!

    “崔小姐息怒!”她胆小地又欲跪下,却被一旁的春晓拉住,正朝她摇摇头。

    什么意思?

    “崔小姐不喜欢别人老是下跪,无碍的。”春晓道。

    如此?可是……

    小丫鬟调整一下呼吸,哽了一下故作镇静地说出口,“崔小姐,其实我并非崔夫人的丫鬟,但也不是越珍小姐叫我来的,此次前来是越珍小姐长兄越晋公子有请,现下他正在花园东南角蔷薇丛处等候。”

    “啊?”崔玉韫和春晓皆是惊讶,摸不着头脑。

    “越晋?”

    “是的小姐。”

    这是为什么,非得挑在今天定亲,众多宾客在的时间同她有话讲,唱的哪一出?

    “东南角?”崔玉韫不确定地再问一下。

    要走这么远?后院来处方向恰是西北方,自己家花园有多大自己心里可太有数了,更不用说此刻还未出后宅庭院。

    可既出来了,也不好再回去。

    想来自己家也没人能怎么样,

    这一身“叮铃当啷”的,更是麻烦,崔玉韫开口道,“你先去找越大哥,叫他到花园中靠西方高大山石处等我,我行走有不便,随后便至。”

    小丫鬟很快就跑开了。

    不过确实给越府一家都递了请帖,她和越珍关系不错,同越府叔叔婶婶也相处良好,朝堂上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两家也还算和谐。

    现如今也算和平,只是边关偶尔遇有小贼挑衅,需要武将上阵震敌。

    越晋往返于演武场于家中,若遇出征,那就是好几个月、一两年不回家,平时不甚同女儿家有交往。

    崔玉韫十五岁刚及笄那年,上门找越珍去新开的酒楼吃饭。

    两人正自后院而出,款款步于庭院旁的石子小路上,正是骤雨初歇,路上的积水沾湿了少女的裙摆。

    但是还得去!她们已经提前着人订好了上等雅间,酒楼还请了说书先生说京城现下最流行的话本故事《无缘鸳鸯恩义断》,听说狗血非常,必得听听看其中有何关巧,这般值得众人感叹!

    正遇见越家大哥自演武场练兵归来,他刚出征返家不久,就不停歇地继续操练,太紧张了。

    太紧张了,不然怎么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她们相对而行,距离不断靠近。

    然后越晋板着脸保持着大哥的威严微微朝她们颔首示意,留下他背后的兵士手忙脚乱地收拾。

    于是她们如从前一般乖巧地向越晋打招呼,转头就向着大门漫步前行,不时传出低低的欢笑声。

    潮湿的微风吹不乱崔玉韫的发丝,但吹动了武将紧握长枪的手掌。

    远远见竹林山石边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崔玉韫不断朝着那儿靠近。

    “越大哥?”她端着应付外面的“闺秀”模样,不确定地呼唤着面前人。

    竹林下无趣踱步的晏塘闻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