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韫。”山石边的男人回首朝着崔玉韫点点头回应,动作显得克己有礼,声音却是不配合地颤抖。
崔玉韫现下的装扮隆重,头上金玉堆砌,却错落有致。这红色的华服穿在身上更衬得她肌容胜雪,这胭脂扫在脸上,粉面含春,丹唇未启,已是倾城之色。
正回头望见少女一笑,叫人心魂荡漾。
纵使再好的伪装也不遮住他已经崩坏的表情,表情不自然,眼神飘忽,全不像是一个武将会有的样子,更不像往日在越府看到那样威严的兄长形象。
“我今天叫你出来只是想再看看你。”越晋说出这话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双颊微微发红。
越大哥脸红什么?崔玉韫心中不明所以,理一理这烦人的衣袍。
“难道以后不能见?越大哥讨厌看到我,所以打算再也不见我?”日光自层层叠叠的竹叶间落下,影子印在崔玉韫的眼角处,像锋利的刀刃,但她眯眼笑着又是一副无害的模样。
方才站住脚,头上的步摇还在轻轻晃动着,一摇一晃地勾动着面前少年将军的急速跳动的心。
“不是……不是的,我承天子之命,明日便要西去驻扎在嘉峪关……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那我祝愿越大哥早日凯旋归家,同家人团聚。”
“我是想说,今日你若不愿意同他定亲,大可明日与我一同奔赴嘉峪关。我二人少时便相识,因着越珍缘故常相见,其实很早的时候我便心悦于你了。”
越晋一口气说完后又长呼一口气,脸色更红了,甚至于不敢再坦然抬头去看崔玉韫的脸。
偏巧今日来坦白,这是他的决定,他很感动,他想要“拯救”一个受家中压迫即将葬送自己婚姻乃至一生的世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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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英雄救美”?
这样直接走吗?茶楼酒肆的话本故事应是没少读,不然怎么只走女儿这条道,不走父母那条路。
或许是因为已然听闻王子亭百般哭求也无果故而直接放弃吗?这样
尚且未经梁祝那般的长辈阻拦,便已开演“私奔”的戏码,那下一篇怎么演?
一番“肺腑之言”全然袒露,崔玉韫有没有感动不知道,晏塘在山石后的竹林边听得挑起了眉。
前厅不相熟的众人,和不善逢迎交际的他,他们瞧他不上,不过大理寺寺正,家中只是小小的边陲刺史,记恨他攀上司徒,还有天仙一般的才女竟要嫁给他?
到底是谁的脑子抽风了?
崔玉韫有些怔愣地看看越晋,歪头似是惊讶不解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说越珍为了帮她,竟愿意将自家兄长拖下水?还说出这番话……
这朋友交的太值了,无人不感激涕零。
越晋期待地望着眼前华服加身的人儿,眼中的情绪完全不像装的,十分渴望她愿意同自己远走高飞。
不对,越珍根本不可能会叫自家大哥来,且更不可能是做这么离谱的决定,这应该是……越大哥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儿吓了一跳,原本正盯着山石后面的竹叶纷飞,此刻狐疑地瞄一眼眼前这个威猛的少将军。
!
竟是来真的。
她拿你当哥哥,你却偷偷喜欢她,你还是越珍的大哥啊……
崔玉韫眼球的眼框里四处打转,思量斟酌着当下情形。
“越大哥将我带去……避祸?那之后的打算呢?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我家中该如何交代?越将军可有考虑吗?”
“玉韫不用担心此事,我知你家中因此事争闹多次,父命难违。但孝义难挡皇命,即便是司徒也不行,我若执意带你走,必是能成的。”
?
他下定决心至此刻有几日,可有一日吗,真有谨慎思虑过吗……
越大哥这是在想什么,皇命难挡是关键吗?难道不是无缘无故地被带走这件事比较奇怪吗?这皇命要他去镇守嘉峪关,又不是要他带崔玉韫走,哪里来的玩笑话。
她是不想听父亲的糊涂嫁人,也不能一时头昏脑热地做出另一档子糊涂事啊……她母亲可还在京城呢。
虽然她不喜欢晏塘,但也不喜欢越晋啊。
“好呀。”崔玉韫眨巴眨巴着大眼睛,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眼眸清透,雀跃的话语自她口中说出。
越晋震惊于她这般快便答应了自己,果然平日在越府时常往她俩面前晃很刷好感度。
“那我们……”越晋已是一刻再也等不下去。
“那越将军带我走是想用什么名头?妹妹?”崔玉韫停顿一下,旋即开口,“还是情人?”嗤笑一声,她也不愿在今日过多纠缠,这头上的黄金珠宝压得她脖子很累呢。
“我……”一个字后是无言以对,他自己从未想过之后的事,只凭一腔义勇便想这么做了。
“就这样带走京城贵女,任外人如何口舌也不管,定亲当日连夜私奔,私相授受,我们到了这般地步了吗越将军。”少女一手扶着冠子,一手拂去面前飞落的竹叶,打趣般地嬉笑,好化解言语间的咄咄逼人。
是真的好心吗?什么都不考虑就来,也许是真的,但也不重要了。
面前人垂头红脸,羞愧非常的样子让崔玉韫反思自己的话不是有些太重了。
连日来积压的情绪让她口不择言了,这憨厚老实的武将也许真没同人通过气,没人告诉他这样根本不可行,就连越珍这个亲妹妹也没说过,不然绝不至如此。
“不论如何,都谢过越大哥了,这几个月过得有些让人头脑发昏了,言语间有冒犯还请见谅。”说完一躬身,从小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叫她忘不掉这礼仪,方才说话确实不客气了。
春晓也说她好像变了,洒脱了,对很多事也不那么在意了。
“是我考虑欠妥,玉韫,对不起。”
“越大哥一番好心,是我不识抬举,请到厅前喝我一杯喜酒,当作我为你饯行吧。”又是一躬身,好累,而且也没人帮。
山石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在山石旁河流水声的掩盖下更是不值一提,声如蚊訥。
军中行事,一草一木一举一动皆能定人生死,少将军卜一偏头,很快便朝后面的竹林里追去,随后传来一阵打斗声。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崔玉韫提着裙摆追上去想一探究竟,见越晋正与一高大男子缠斗。
远远地觉得这身影样貌似乎有些眼熟,走近些定睛一看,是晏塘。
崔玉韫呼吸一窒,瞳孔蓦地瞪大,他怎会出现在这儿,难道刚才那些话都被他听了去?
小人,真小人,居然听墙角,崔玉韫心中鄙夷。
不欢而散后几个月后初见竟然如此不体面,她对这个未婚夫可是很有意见呢。
就听到了又如何,本来也不是两情相悦来的,回想中眯眼笑着狠狠剜他一眼。
在她家后院,这可不能接着再打下去了,这旁边的蔷薇是她亲手种的,好几年的感情,别弄坏了。
“越大哥越大哥,别打了,你们先住手。”崔玉韫先好声好气地说,发现没人听。
打起架来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是吧,究竟在争什么?这么大的动静,你们是想把外面的宾客都吸引过来欣赏一番吗……
“好了,快住手!”
无人应答……
情急之下,崔玉韫向人群里投掷了一块石头,不大不小的,果然传来一声痛呼,趁此机会大声说道,“还请二位听我说一句,”她顿住看一眼左边的越晋,又剜一眼右边的晏塘,“不知二位因何缘故激斗?”
“玉韫,这人方才一直躲在竹林中偷听我们二人谈话,可见居心不良,恐这厮多口舌将所见所听传扬出去,让你那未婚夫知道,又坏了你的名声。”
晏塘站在侧边,面上装作冷淡不显山露水,却看得见他嘴角不着痕迹微微勾起。
现在知道名声会坏,那今天找她之前是根本没考虑过?
这大汉气喘吁吁,一脸诚恳地向崔玉韫邀功,做了件很了不得的事似的。
“越大哥,可有受伤?”崔玉韫还是比较关怀明日便要出行戍边的越晋,而且还是越珍的大哥,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
只见他把头一扬,“不曾。”
若他一个上阵领兵的武将还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毛贼给伤了,那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那就好。”瞧他的模样似乎真是无碍,那便最好了。
崔玉韫遂转头再一看,晏塘察觉到她的目光,立马右手手掌搭在左手臂处轻轻揉弄,双眉微蹙,似是有些疼痛难忍,抬头和她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
受伤了?
毕竟对手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受伤很正常。谁叫你作窃听贼,活该,装出这副样子想让谁心疼?
不过眼下这情况,他俩并不认识,所以有了今日这场乌龙,崔玉韫眯眼笑着。
又见越晋开口,“玉韫莫怕,不知这小贼从何而来,我来收拾。”
“他姓晏名塘,是我现如今的未婚夫婿,世人皆爱脸面,越大哥不必再担心他将此事说出去了,当然,越大哥也别向外人说了。”
……
“我……”越晋再次哽住,朝身边沉默不言的晏塘记一眼眼刀,结果发现对方也在看他,表情之玩味。
就是这个半天不说一句话的闷葫芦与崔玉韫订了亲,还偷听,此乃大丈夫所为?
她们行事光明磊落!这后院竹林好像不太光明……
她们并无逾矩!越晋他正撺掇着别人的未婚妻和他连夜飞奔……
那又怎么样,这实为强加,非玉韫本意,如果不是崔玉韫在场他必要将此人打趴下。
崔玉韫说完觉得身上的束缚都少了,当然这轻松的感觉很快便随着竹叶飞走了。
静默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地听见春晓在呼唤她,已经是耽搁太久了,长辈们出来寻人可就不好了。
崔玉韫快刀斩乱麻,朝他再一躬身,眯眼笑道,“无事,我们二人须得应酬前厅宾客了,越大哥请自便。”
说完移步到晏塘面前,抬眼扫过打量他的身形样貌,确是还行,非浓墨重彩的五官,冷眉冷眼也别有一番风味,她伸出右手一勾,手指若品相上好的翡玉,“抱我去,我走不动了。”
是命令,没有浓情蜜意,没有小意温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晏塘很听话地一手抱肩,一手揽膝,动作熟悉的好像她们早已这样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