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非常顺陈时和的意,苍梧说他和伶音只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多年又怎样,朋友有无数个,但徒弟只有他一个。
陈时和心里那叫一个滋味儿,甜的他心尖都发着颤。
嘻嘻,虽然表白是不可能的,但大胆些是非常可以有的。
莫约半月后,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迎夏祭。
迎夏祭始于一个古老的传说。
相传古时南方有一年大旱,酷暑难消,百姓苦不堪言。
某日,一位云游道人言道:“芙蓉性凉,可解暑气,以花为媒,聚水成荫。”于是人们纷纷采摘芙蓉,以清水供养于街市,并洒水祈福。
次日竟天降甘霖,暑热顿消。此后锦莞城便种满了芙蓉,每年此日,也成“迎夏祭”,既为迎接花神,亦祈清凉安康。
似是真得神明庇佑,每年的迎夏祭都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街巷两侧搭竹架,悬垂青白瓷盆,盆中盛清水,浮满新摘的芙蓉花。
芙蓉花多为粉白,花瓣映日生辉,远望如云霞落街。
各色商铺檐下挂芙蓉灯,灯纱以花瓣汁液染就,燃着烛火,透出淡淡绯光。
小贩兜售“芙蓉露”——晨起采集花瓣上的露水,调以蜂蜜、薄荷,盛在琉璃瓶中,饮之甘甜中沁着凉意。
孩童追逐嬉戏,手持铜壶向路人轻洒芙蓉水,称“泼凉”。他们边洒着水便欢叫着:“六月芙蓉水,一街清凉鬼!”,十分快活。
水珠沾衣生香,落在行人衣襟上,那些行人不但不恼,反有人笑骂:“小猢狲,泼得准些!”
陈时和挽着苍梧的手,行于香气四溢的街市中,好奇地看着他很久都没见过的热闹景象。
苍梧替他买了瓶芙蓉露,陈时和抱在手中小口小口地饮着。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卜咕河畔,那儿早依着水搭起了不高的台子。
台上四角置莲花缸,缸中清水映着天光,台面微微湿润。登台的,尽是城中赫赫有名的老匠人。
先登场的,是城南老木匠徐三爷。
他捧出一尊三尺高的木雕芙蓉,机关一按,花瓣竟层层绽开,花蕊处喷出细细水雾,在日光下映出小小的七彩虹霓。台下人啧啧称奇,有孩童跳着脚喊:“再开一次!” 。
陈时和也不由得沉浸于这欢乐的氛围中,咧着嘴跟着周围的人笑。
接着是铜匠李瘸子。
他赤脚踩上水台,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铃。铃铛形如芙蓉,随着他的步伐叮咚作响。最奇的是,他每一步踏下,台面水纹便荡开一圈,铜铃竟似能借水力发声,一步一韵,宛如踏浪而歌。
最后是扎彩艺人周婆婆。
她带着两个徒弟,当场用竹篾扎出芙蓉灯架,再糊上浸过花汁的薄纱。灯成时,周婆婆取一碗清水,将灯轻轻放入。那灯竟浮在水面不沉,且随着水波缓缓旋转,纱上芙蓉纹样活了一般。
表演时间不长,人群散去时,陈时和背着苍梧偷偷找上了周婆婆,请求周婆婆卖他个芙蓉花灯。
这芙蓉花灯漂亮,送给苍梧正正好。
酉时过半,华灯初上,人们挤挤挨挨的往城中心走去。
芙蓉阁早已在门前备好长桌宴,等待着百姓们的到来。
席间尽是芙蓉入馔。雪白的芙蓉羹清甜滑嫩;酥炸的花瓣洒了细盐,咬下去脆香满口;还有花酿米糕,蒸得松软,咬开便溢出淡淡花香……
酒过三巡,街坊们合力抬起白日供奉的芙蓉花,缓步走向河边。
花枝浸了整日清水,香气愈浓,被轻轻放入河中,随波逐流。
而后,陈时和苍梧与岸上人均手持周婆婆扎的芙蓉灯,顺次放入水中。
万盏灯火映着花瓣,整条河宛如星河倾泻。
众人虔诚地低吟道:“芙蓉一盏送暑去,明朝清风自然来……”
直至最后一盏灯消失在夜色深处,人们才渐渐散去。
结束时已经很晚了,那些泼皮猴儿似的小孩大都由父亲抱着,睡得四仰八叉。
陈时和玩儿了一天,虽累,却不困,反倒是尤其的亢奋。
长桌宴快结束时,他找了个借口,先回了他们的房间,偷偷和小棠伶音二人一同为苍梧布置生辰惊喜。
陈时和早早便备下了苍梧的生辰礼物。
一次偶然,他到山尖儿寻净缘的时候发现了一块漂亮石头,通透如冰,在光线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净缘一看,便认定这是一块标准的红金石发金,陈时和当即便往普光寺里一蹲,打磨得跟鹅蛋一般光滑溜圆,准备作为生辰礼物送给苍梧。
可他又觉得单单是红金石发晶,未免太过寒碜。于是前些日子他向小棠请教了女红,没想到双手竟格外的不听使唤,缝的歪七扭八。于是他只好在小棠的大帮特帮下,自己穿了针,收了线,还缝了几针,做了个百分之十亲手的漂亮香囊。
如此,再加上今天买来的芙蓉灯,生辰礼这才略微丰富了些。
苍梧今天光顾着带陈时和玩儿,险些忘了自己的生辰。
他的生辰并不是他出生的日子,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他出生之时,天地混沌一片,他自己也灵智未开,自然记不得自己是何年何月何日生。
后来他灵智已开却尚未修成人形时,偷偷到人间寻乐,认识了个很特别的人,这才知道了生辰一说。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生辰定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
那是个雨雪初霁,冬阳灿烂的日子。
思绪回笼,他已步至他们所居的上房前。
屋子里黑洞洞的,往日里通亮的烛火全然熄灭。
这是怎么了?可他又嗅到了岁岁的气息,是岁岁休息了吗?
苍梧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刚刚进门,一旁的黑影里陡然窜出了一个人。
“生辰快乐!”陈时和边叫着边扑进了苍梧的怀里,苍梧长臂一伸,稳稳地搂住了他。
陈时和从苍梧怀里昂起头,只见得苍梧隐匿在黑影中利落的下巴轮廓。
鬼是神差地,他动了歪心思,一点一点的凑近。
一点,再一点,近乎吻上。
“生辰快乐!”
小棠欢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和伶音举着蜡烛,快步走来,打断了陈时和快要得逞的动作。
陈时和被吓得回了神:他这是在干什么!他怎么能……能未经苍梧允许擅自干这种事?他怎么能这么龌龊?
他快速脱离了苍梧的怀抱,退至了一旁。
但苍梧没有看出来他的心思,很熟练地用指尖捻着他的发梢,惊喜地看着他们:“你们——”
“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小棠接过了他的话,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徒儿记得老清楚了!”
“他总是记得很清楚。”苍梧语气没有波澜,但细细一听,里面竟有藏不住的炫耀之意。
陈时和脸红了红,但烛光晃悠着,倒也不太明显。
但是!小棠那个不长眼的,下一秒就嫌屋里太黑,点上灯。
一连点了好几盏。
室内透亮。
陈时和红透的脸无处遁形。
陈时和尴尬。
陈时和想杀了小棠后钻地缝。
小棠在炎炎的夏夜,无端感受到了一股透心凉。
她看到陈时和红着的脸和杀气腾腾的眼神,顿时明白了,这股凉气的来源,不禁缩了缩脖子。
最后还是伶音出来打圆场,让苍梧看看他们的礼物,屋内钝塞的空气才缓缓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