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内,烛火轻摇。
君少钦小心翼翼地将楚兰笙安置在床榻上,指尖拂过他额前微乱的发丝,声音低沉而温柔:“听话,别乱动,乖乖躺好。”
楚兰笙轻轻应了声“好”,眼帘微垂,带着几分病中的倦怠。
此时,刘善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轻步走入殿内,躬身道:“陛下,让老奴来喂四殿下吧。”
“不必了,”君少钦伸手接过药碗,目光未离榻上的人,“都退下。”
刘善将药碗递到他手中,又不放心地叮嘱:“陛下,老奴在屋外守着,有事随时唤老奴。”说罢,朝屋内众人递了个眼色,便躬身退了出去,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间的声响。
君少钦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汤药,凑到楚兰笙唇边,温声哄道:“张嘴,把药喝了。”
谁知楚兰笙却偏过头,闷闷地摇摇头,还顺势翻了个身,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不想喝……我困了,要睡了。”
看着他这副耍赖的模样,君少钦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端起药碗,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随后,他轻轻将楚兰笙翻过来,俯身贴近,用自己的唇覆上对方的唇,将口中温热的药汁一点点渡了过去。
楚兰笙猝不及防,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唔”声,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晕。
太庙前的石板地还落着雪,君沐苒因穿的单薄瑟瑟发抖的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她仰起脸,精致的妆容因委屈而有些花乱,狠狠瞪向身旁一身玄甲的卫影:“卫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让本郡主跪太庙?!”
“他楚兰笙不过是个罪奴,这不是没死嘛!”她膝盖硌得生疼,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语气带着惯有的骄横,“本郡主跪累了,立刻放我回去!”话音陡然拔高,带着威胁的尖厉,“若是不识抬举,等本郡主出去了,有你好果子吃。”
卫影不惧威胁,依旧不为所动地站在一旁,他见君沐苒吵嚷不休,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淬了冰:“郡主,令您在此跪守一夜,是陛下的旨意。”他微微颔首,语气却不容置喙,“卑职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旨意?!”君沐苒气得浑身发颤,猛地撑地站起来,锦袖一挥指向太庙深处,“我不过是赐死一个有罪的贱奴,凭什么要我在祖宗牌位前跪足一夜?!”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表哥分明是偏袒那个罪奴!”
卫影见君沐苒要走,沉喝一声,“郡主,卑职失礼了。”他臂力刚猛,将君沐苒硬生生按回跪姿。青石板磕得她膝盖生疼,她挣扎着踢打起来,发髻散乱,珠钗掉了一地:“嘶,你弄疼我了,你放开我!卫影你个狗奴才……你…你怎么敢。”
次日拂晓,刘善端着铜盆踏入泰和殿,只见君少钦斜倚在床榻边的软榻上,墨发未束,玄色常服皱痕明显,眼下覆着一层淡淡的青影——显然是守了楚兰笙整整一夜。
铜盆轻放在妆台上,刘善忍不住蹙眉,语气里满是心疼:“陛下,您瞧这眼下的青黑……何苦生生熬了一夜?四殿下这边有奴才们伺候,您可得顾着龙体啊。”
君少钦抬眸,“不妨事。”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到床前,见楚兰笙睡得安稳,才转过身低声道:“别告诉他孤守了夜。”说罢,便拿起案上的玉带,“刘善你去将卫影叫来。”
卫影到后,君少钦目光扫过床榻方向,沉声吩咐:“你留在这儿守着。他若醒了,先让他把这碗汤药喝了。”说着,他指向桌案上那罐朱红色的药膏,”这是专治他脚踝的伤,一并盯着他涂上。”
“属下遵命。”卫影领命时,忽然想起一事,眉峰微蹙,询问:“陛下,郡主还在太庙跪着……”
“自打她父兄马革裹尸后,这些年倒是孤对她太过骄纵了。如今养成这等性子,终究是我有负姨母所托……”
太庙。
当“禁足半年”四个字从刘善口中落下时,君沐苒如遭雷击,踉跄着跌坐在地,云鬓散乱间,珍珠钗子“叮”地一声滚落在太庙殿外。
“不可能……表哥怎么会罚我这么重?!刘公公你定是读错了圣旨。”
站在君沐苒面前的刘善道佝偻着背,拂尘在袖口蹭了蹭,眼风扫过噤若寒蝉的宫女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郡主‘请’回府?郡主身上有伤,都给咱家仔细着点。”
朝堂之上。
赵清晏身着玄色袍服,双手将一卷新政奏折步步趋至御坐前。
“陛下,臣以为,楚国虽未能一统,但其五国已经尽收陛下囊中,这新政策该提上日程。”
说着,他将奏折递予君少钦身旁的内侍转呈,随即,赵清晏的目光沉稳望向御座上的君少钦,“首当其冲是设立内阁,精选股肱之臣为陛下分拣庶务——凡琐碎奏折可由内阁先行票拟,紧要军国大事再呈御览。同时,再依事务分设六部。”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得更高:“军少司,总领兵马调度;文官署,掌铨选黜陟;财税院,司钱粮赋役;礼乐局,定典章仪制;刑法部,主刑名律法;营造监,督工程营造。如此朝政才能经纬分明,方能使陛下耳聪目明,总揽乾纲。”
泰和殿内,楚兰笙缓缓睁开眼。
卫影见状立刻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四殿下,您醒了?来人,将温好的粥给殿下端过来,再煎一副药。”
“我这是在哪儿?”楚兰笙环顾四周,嗓音尚有些沙哑。
卫影面色平静,语气却透着一丝刻意的镇定:“回殿下,这是卑职的住处。您昨日突然发热,卑职情急之下先将您送来此处。”
楚兰笙自是不信的,这绝非寻常臣子的寝殿,卫影骗不过他。
“陛下是否来过。”
卫影道:“不曾。”
楚兰笙的视线落在他眼下浓重的青黑上,那是彻夜未眠的痕迹。他没有追问,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昨夜混沌的片段——昨夜他昏沉中抗拒喝药,唇间却突然传来微凉的药汁气息,带着清冽的檀香气,是……嘴对嘴渡药?
这个念头让他耳根骤热,猛地掀开锦被起身,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楚兰笙垂眸望着地面,小声嘟囔一句:“登徒子”。
卫影被挨了一巴掌不说,听闻此言,他喉结重重滚动,终究是将满肚子辩驳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应和。
他跪下道:“是卑职失礼了,昨夜情况紧急,卑职是逼不得己。”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缓和下来:“罢了,你彻夜照料我,倒是我计较过多了。说起来,我幼时曾来过这秦王宫,怎的从未见过你?”
卫影垂眸应道:“卑职是在陛下登基之后才入宫当差的。”
楚兰笙的目光落在他腰间佩剑上,剑身纹路古朴,并非秦国惯用的样式,不由问道:“你原是哪国人士?”
卫影顿了顿,声音低沉道:“卑职……曾是卫国人。”
此新政一出口,金銮殿内骤起哗然。白玉阶下的文武百官交头接耳,冠冕玉佩相撞之声细碎如潮,终被一声惊雷般的怒喝截断——
“荒唐!当真是荒唐透顶!”的谒者参大人抖着花白胡须,笏板重重叩击丹陛,“奏折乃国之枢要,岂容经我等朝臣之手转呈?若中间稍有差池,耽误了军国大事,谁能担待得起?”
赵清晏神色从容,向座中参赞大臣颔首道:“参大人无需忧虑,新政已设都察院御史之职,正为督察百官、整肃纲纪而设……”
话音未落,武将行列中猛然闪出一人,他替徐观澜不平,“陛下!万万不可将国尉降为军少司!国尉之职乃先皇亲设,掌五军征伐、典武库甲兵,是维系秦朝军权的柱石,岂能说废便废?”
君少钦指尖划过新政卷宗,眸中兴致渐浓,忽而抬眼望向阶下文武百官,声线清朗掷地:“孤以为,御史大夫所呈新政颇具远见。方今天下初定,我大秦正值百废待兴之际,此策正合时宜。”
“准了,退朝。”
金銮殿上的回音尚未散尽,赵清晏刚踏出殿门,便被一众武将大臣围堵在青石官道上。为首的将领面色沉肃,声如洪钟:“赵大人,这新政颁得是否欠妥?置徐大人于何地?”
话音未落,王临之已横跨一步挡在赵清晏身前,玄色官袍随动作扬起半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新政条款由我与赵大人共同拟定,诸位若有异议,冲王某来便是。”
“冲您来?”有人冷笑一声,语调里满是讥讽,“丞相大人既有此雅量,那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徐观澜快走几步,拨开人群缓步走近。他抬手制止了身后激愤的官员,墨色广袖拂过半空,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堵着御史大人做什么?像什么样子,诸位的好意徐某心领,但公事自有公论……都退下。”
随即,徐观澜忽然伸手攥住赵清晏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往自己身后带。
“我还以为你也要来兴师问罪。”赵清晏挣了挣手腕,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
“我没那般小家子气,”徐观澜头也不回,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但想让我对你服软——绝无可能。”他顿了顿,侧过脸时目光沉了沉,“这几日你最好与丞相一同避避风头。”
“我为何要躲?”赵清晏猛地抽回手,转身便要走。
“你去哪儿?”徐观澜立刻跟上一步。
“回府。”
“正巧,我也该回府了。”徐观澜挑眉,快步与他并肩而行。
赵清晏脚步一顿,皱眉道:“方向不同,你家在城西。”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