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小铁罐掉到了掌心,露出橙色的外包装,上面印着医院认证的logo,名字叫安悦枇杷润喉糖。
确实是挺小众的牌子,要不是真的了解,估计买不到。
林淮叙将糖握在掌心,静静审视她。
小熊T恤看起来忧心忡忡,因为天气冷,没有再扎丸子头,而是将头发披下来,正垂到锁骨下面的位置。
她戴着圆咕隆咚的灰色耳包,因为要和他说话,所以把耳包拽下去,挂在脖子上,勒着头发,于是脑袋活像一颗没舒展的蘑菇。
昨天刚说要追他,今天就这么滑稽的出现了,理直气壮的,全然不知道竞争对手们每天精致全妆,美丽冻人。
她又说话了,声音很急:“你快吃啊,这款很管用的,我妈医院指导出的。”
她叭叭不停的时候左侧唇边会出现一颗很浅的梨涡,显得她有种不可思议的天真,天真到以为可以吸引他。
林淮叙没问是不是给我买的这种废话,小熊T恤声音洪亮,一点也不像是需要润喉的。
“多少钱?”他问。
掌心的小铁罐还是微暖的,显然被她用体温暖了一会儿。
她故意说:“一千万。”
林淮叙冷淡地看着她。
那颗梨涡显得更明显了,她凑到他面前笑:“那你救我值多少钱啊,非要算得这么清楚,你怎么不去学会计。”
她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刚才那一幕的影响,就像那天晚上她从地上爬起来跑去找帮手一样,百毒不侵。
但,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嘴毒吗?
林淮叙拨开铁盖,倒出一颗红色的糖块放入口中,他实在忍耐到极限了。
冰凉微辣的口感过后就是清甜,甜意蔓延到喉咙,覆盖发炎的部位,将按捺不住的咳意压下去。
和众所周知那款相比,不腻,不齁,是很舒服的甜度。
小熊T恤深吸一口气,睫毛跟着颤,她品鉴道:“你吃的这个是西瓜味儿的,我也爱吃这个味。”
林淮叙这才意识到她离得太近了,甚至想贴上来闻润喉糖的味道,丝毫不矜持。
于是他避开一点,不咸不淡的警告:“传染你。”所以最好离远点。
“没事,我身体好,小时候全班都得流感回家了,就我没得,我差点把老师都熬走了。”
“......”
林淮叙咬碎了糖块。
日头偏西慢慢坠了下去,一颗糖很快含完了,在被甜意包裹期间,林淮叙被迫知道了她的名字,她的专业,她的实际年龄,她最喜欢的科目和教授,以及她将来想从事的科研方向。
其实如果她姓司,林淮叙会很快警觉她的身份,就算不立刻做什么报复的手段,也会避而远之,竖一道她绝闯不进来的高墙。
可惜她随母亲姓,他没有防备,头昏脑涨地给了她喋喋不休的机会。
“你今晚不是有课吗?”童安鱼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想起来时间,还有那被忘在脑后的《物理学前沿导论》。
林淮叙轻笑:“了解还挺全面。”
连他什么时候有课都知道了。
“嗯?”童安鱼被他的笑晃了一下,意识里这还是第一次看林淮叙笑,他对人始终疏远寡言,仿佛懒得和任何人牵扯上关系,建立联系。
林淮叙很熟悉女孩子这种表情,唇角要翘不翘,睫毛不颤,眼珠定神,目光落在他脸上。
但她的眼睛似乎比旁人更亮一些,澄澈,灵动。
“咳。”林淮叙不得不假咳打断她。
童安鱼这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也不害臊,反而耍小聪明暗示他:“我只知道你今天晚上有课,还是室友告诉我的,要是能有完整的课表就更好了。”
林淮叙没接茬,偏开头,脸上的巴掌印在夜色的覆盖下看不真切了。
“今晚不去了。”她就没想过,这样子根本没法去上课。
林淮叙说完,将小铁罐揣进羽绒服兜里,然后摸出一盒烟,还有一只打火机。
可能是风大,天寒,火机的质量也一般,只是小商店里一块钱一只的,所以打了十来下才窜出火苗来,火焰勉强将烟丝烧成通通的红色,逸散出呛烈的味道。
童安鱼:“你都咳成这样了还抽烟啊。”
林淮叙定定瞧着她,其实他没有瘾,现在也不想抽,肺里像抽搐了一样闷疼。
抽烟是提醒她该离开了,毕竟没有女生会喜欢烟的味道。
他的表情,他的神态,他的动作已经将敬而远之表现得淋漓尽致,然而她完全没有领悟到。
这就是少年班的情商?
童安鱼还劝:“别抽了,哑着没有以前声音好听,以前跟配音员似的,现在像破锣。”
林淮叙又气笑了。
果然不一般,被她追还得满足她的审美需求。
他已经琢磨着如何甩开她走了,就见她搓了搓手,酝酿片刻,呼出一口雾:“嗯......学弟,上次那个姐姐解释通了吗?”
童安鱼对这事始终耿耿于怀,五千块对现在的林淮叙来说应该是不少钱。
行,又是学弟和姐姐。
“嗯。”林淮叙记着那句破锣,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其实没有。
发生了那么激烈的冲突,就算是误会,也很难再合作,而他从不为无法挽回的东西遗憾。
“那就好。”童安鱼松了一口气。
还不走?
“那件衣服......”又问。
“漂白了。”
直接洗根本洗不掉,焦糖和咖啡极为顽固,好在T恤是白的,他朝宿管借了漂白粉,只是第一次用这种东西,手指蜕掉一层皮。
他当然不会把这些麻烦事告诉童安鱼,他想的是,她该说完了吧。
“那你手怎么样了,那天晚上,你好了吗?”可惜童安鱼根本没有察言观色这项技能。
“还行,没感染进ICU。”一支烟终于抽完了,肺闷的够呛,人是一步没赶走。
林淮叙蹲下身,在融化的雪水里熄灭烟头,他的手已经被冻得没什么知觉,手背爬上发白的干燥的纹路。
“学弟——”童安鱼张开嘴。
“能别叫学弟吗?”林淮叙有点忍不了了,他比她大四岁。
“噢。”童安鱼想了想,歪着脑袋看他,试探性,“那哥哥?”
“.....................”
烟头被碾瘪,林淮叙久违地僵了一下,被寒冬打透了的颈子难以避免地涨出红热。
他没这个意思。
他抬起眼看着童安鱼,想知道她是不是在戏弄他,然而童安鱼眨巴着眼睛,十分坦然。
她甚至还跟他强调:“你要是喜欢我这么叫呢,也可以的,但这只是个称呼......”
“不喜欢。”林淮叙拒绝得很冷硬,他没兴趣玩这种暧昧游戏。
“噢......”童安鱼应得很快,然后悄么声的吐槽,“真难伺候啊。”
她骂人一直都这么当面就来?
林淮叙难以理解。
咕。
寂静的深夜,没有了积雪的掩映,声音真的很清晰。
童安鱼抱住胃,不想让它再出声破坏气氛。
她下课就跑来取快递,然后又撞上林淮叙的私事,搭讪至今,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而冻得要死,咳的肺疼,丝毫不觉得有气氛的林淮叙眼睛一垂,看向她身上穿的加拿大鹅,以及e 雪地靴,问:“路边摊煎饼果子吃吗?”
他需要让她知道,单看一张脸是很肤浅的,更何况这张脸刚被打了,嗓子也跟破锣似的。
童安鱼的消费水平和他以前的圈子差不多,他很清楚那过的是什么生活。
和现在的他在一起,不会有高档餐厅,度假享乐,以及动辄上万的节日礼物和浪漫惊喜。
看到她饿了,他只能带她去路边摊吃煎饼果子,因为便宜,高热量,管饱。
这是他最近一两个月吃的最多的东西,不到十块钱,就可以吃的很饱,足以维持很长时间的脑力劳动。
“多放辣椒和香菜,不要泡菜不要葱,是校内家属区的那家吧,那我还要加包金针菇,抹点腐乳。”童安鱼一口气说完。
“......”
林淮叙再一次沉默无言。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哑着嗓子问:“什么家属区?”
他都是在地铁口附近买。
“这都不知道,你对T大的开发还不足1%。”童安鱼说。
不过细想也好理解,林淮叙这么孤僻,自己班的活动都不参与,更不用说跟学长学姐互通有无了,这种口口相传的美食,全靠熟人介绍。
“刚好我也很久没吃了,学......小童带你去!”童安鱼抻着袖子,把手从里面伸出来,不由分说握住了林淮叙冰凉干裂的手背。
湿暖一触而至,又逐渐被夜风带走,可攥握的触感是实实在在的。
她摘掉耳包很久了,现在睫毛上也挂了霜,鼻头是红的,手上的温度也被他带走。
但煎饼果子就像个热络的期望,在不远处灼灼燃着,蹚出一条无风的街道,让人的眼睛冷不下来。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预期,或许是嗓子哑得太厉害了,林淮叙说不出一句浇灭这热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