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如铅,乌云压顶,风中斜斜飘起雨丝,西里斯在密林间飞速穿行,身形如影般掠过湿滑的枝叶。

    越靠近西南边界,战斗的声音就越清晰——钢刃交击碰撞声,人类混乱愤怒的嘶喊,统统随着风雨穿透树林落入耳畔。

    愈加强烈的危机感在心中蔓延,西里斯加快了速度,钢线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带着他向预见中的位置疾射而去。

    药效的边界已在逐渐崩解,每一次弹射带来的冲击都在加剧全身的酸痛。过度消耗能力的副作用正全面反扑。但他不能停下,不能放弃。

    视线中,树影摇曳,眼前的场景如同被打碎的镜子重组,现实与预见交替闪现。斑驳摇乱的枝叶间隙,他终于看到了期望中的身影。

    法兰正被几名调查兵团士兵围攻,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的伤痕,利威尔被分隔在另一片战场,试图冲破埃尔文身前的防线。而在密林深处,几个巨大的阴影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这一带林木过密,本就是他们在战术部署中避开的区域,持续的阴雨又模糊了气味与动静,再加上利威尔和法兰引发的战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无人注意到树林边缘正缓慢逼近的危险。

    西里斯知道,这正是预见中灾厄开始的地方。

    他的目光锁定在法兰身上,一名士兵正从侧面悄然接近他,身形藏在晦暗的树影中,刀刃在雨光下闪出一线寒芒,正是其中一个未来里夺走法兰生命的致命一击。

    没有时间犹豫,西里斯从背包中取出便携式钢线发射器,瞄准那名士兵,默默抱歉了一句,扣动了扳机。

    钢线呼啸而出,猛地缠绕住目标的手腕,强行偏转了刀势,锋刃落空在法兰身侧。突如其来的干预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法兰,那几个兵团士兵猛然警觉,循着钢线的轨迹望去。

    “法兰!撤退!!”

    西里斯从藏身处冲出,身形疾掠,直扑法兰所在的战圈。

    法兰反应极快,趁着敌人的分神突围而出。他飞掠前方的瞬间,向西里斯的方向投来一瞥,惊讶、挣扎与愧疚在眼底复杂交错。但他只犹豫了一瞬,便转身向着利威尔和埃尔文的方向奔去。其他士兵很快回过神来,立刻调整战术,转去追击。

    “回来!!”

    西里斯声嘶力竭地喊道,启动立体装置向法兰追去。下一个瞬间,不需要任何引导,一幅清晰的画面伴随着灼烧般的剧痛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

    法兰悬浮在空中,钢线反射着最后的阳光。巨人从树后冲出,巨掌毫无征兆地横扫,血花在雨幕中炸开……

    “……不,不行。”

    西里斯重重跪倒在地,喉咙因无声的尖叫而灼痛。余光中,密林中那个巨大的阴影已经蠢蠢欲动。他几乎能够感受到隐藏在树干后的那双巨大的眼睛,恶意快要凝成实质,紧盯着背后疏于防备的法兰。

    必须阻止!

    不远处法兰已甩出钢线,正朝埃尔文所在的岩台飞去。他没能发觉,那只奇行种正藏在路径一侧,巨大的手掌已经蓄势待发。

    “法兰!小心右侧!”

    身体由于虚弱和恐惧战栗不止,西里斯还是拼尽全力向他冲过去,声音在恐惧中变得尖锐。

    “西里斯!?”

    法兰闻声转头,瞳孔骤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西里斯冲向自己,脸上那种近乎绝望的决意,让他的动作短暂滞了一拍,就是那一拍,巨掌已经呼啸而至——

    西里斯毫不迟疑,射出备用钢线死死缠住法兰的腰间,咬牙将他生生拽离原定的轨迹,他几乎能听见指骨错位的脆响。

    法兰被扯得横飞出去,差点失控撞向树干。巨人的指尖将将擦过靴底,带起一片残叶与尘土。

    西里斯没有停下,继续拉动钢线,按照最安全的轨迹,将他甩向一棵高树,自己却失去了平衡。下坠的瞬间,他抬眼与那双巨大的眼睛撞上,恐惧一瞬攀上四肢。

    它看见他了。

    利威尔被困在另一片战圈中,余光在混乱中扫到这边。他看到法兰身形骤然被拉偏,险而又险地避开巨人,又惊魂未定地撞上高树。还没松口气,余光再一偏,就是那道从天而坠的身影。

    该死,西里斯怎么会出现在这?

    “法兰!回头!”

    法兰还未完全站稳,踉跄着回过头,入眼便是正在下坠的西里斯,脸色苍白,嘴角渗血,那只奇行种踏碎枝叶,朝那个身影扑了过去。

    “西——”

    “别过来!!”

    西里斯的喊声撕裂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和命令,生生止住了法兰的动作。

    埃尔文也闻声看去,目光陡然锐利。他一眼看到了那只奇行种的身影,眉眼间浮现短暂的惊异,随即迅速冷静下来。

    “敌袭——后方出现巨人!全队转向警戒!”

    他很快明白没能提前发现的原因,倒吹的风掩盖了气味,雨打落在枝叶上掩盖了声音。而这片森林地形复杂,树冠覆盖极高,即使高空侦查,也难窥全貌。而且看样子,树林里的巨人还不止这一只。

    林间传来沉重而密集的踏地声,更多的巨人从林间涌了出来,像是闻到了血与人的气味,一头接着一头显出身形,搅入了本就混乱的战局。

    西里斯死死扣着刀柄,呼吸早已乱了节奏。

    药效退得太快,血液像是沸水倒灌进四肢,他强撑着再次启动立体装置,钢线发出沉闷的尖啸声,刺入树干。但他飞掠的速度慢了半拍。那头奇行种猛扑上前,枝叶应声炸裂,扭曲的手臂横扫过来。

    他本能地侧身躲避,勉强避开致命一击,但还是被巨掌擦中右肋,破布般砸向一棵粗大的树干又弹开,狠狠摔落在泥地上。

    “咳……”

    西里斯挣扎着翻过身,一口血呛进喉头。耳边是嘈杂的雨声、血液的鼓动、远方战斗的回响。他眨了下眼,模糊的视野中,那头巨人再次朝他逼近。

    自己被捏了起来。

    太痛了,骨头在咯吱作响,死亡的恐惧拉长了时间的感知,他能看见雨水在巨人的皮肤上一颗颗碎裂,甚至能闻到那张血盆大口里喷出的浊臭和热气。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也太不体面了……

    他努力抬眼去找另外两人的身影——法兰没事,利威尔也没事。两人正试图向他靠近,却各自被森林中冲出的巨人缠住。西里斯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笑他们多少还算有点良心,可他心底却真的松了口气。

    ——这就够了。

    他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的终局。

    “滚开!!”

    一道疾影从林中爆冲而出,红发在风中掠起,是伊莎贝尔!

    她怒吼着冲向巨人,双刀裹挟着雨水与愤怒,在空中划出两道交错的银光,狠狠斩向那头巨人的后颈。

    刀刃刺入皮肉,带出一线血光。但力道不够,没能完全切断巨人的后颈,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巨人身形摇晃着后退,松开了手。

    “西里斯!“伊莎贝尔尖叫着向他俯冲而来,冲他竭力伸展手臂,试图拉住他的衣角。

    西里斯没有办法回应。快被捏碎的痛楚,绝处逢生的虚脱,加上即将消耗殆尽的意志,世界开始旋转,色彩和形状交杂成一片混沌。最后一刻,他勉强射出一根钢线试图减缓坠落的冲击,但落地时仍然重重摔在一棵树上。他听到身体内部传来可怕的喀嚓声,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滑落。

    他想要站起来,但身体拒绝服从指令,只能瘫软在地上,药物的保护效果彻底消失,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视野中只剩下模糊的色块和光影。

    远处的战斗仍在继续,他隐约听到利威尔的怒吼和埃尔文的命令。伊莎贝尔似乎正在呼喊着什么,法兰则在试图突破重围。但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黑暗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西里斯!西里斯!”

    伊莎贝尔的声音突然近了,他听见她扑通一声跪在自己身边,哆嗦着查看他的伤势。“天啊……你流了好多血……西里斯你撑住,求你了……”

    你不该在这,伊莎贝尔。西里斯想回应,却只咳出更多鲜血。

    法兰终于摆脱了纠缠的巨人,也扑了过来,双手发颤地翻过那具瘦削的身体。

    “西里斯?你听得到我吗?”

    他声音抖得厉害,指尖已经触到了浸血的外套,手却根本不知道该落在哪一处。

    “你怎么会来……你怎么会……”

    西里斯没力气回答,只能在心里恨恨骂他,他想让他们放弃这个愚蠢的计划,想让他们赶紧离开,但鲜血模糊了字句,喉头只能溢出混沌的喘息声。

    意识渐渐沉在半梦半醒之间,最后的清醒里,他挣扎着伸手抓住了法兰的衣角。

    走......

    “我不该让他来,我不该……我以为他不会发现的,我以为他根本不会来找我们……”

    伊莎贝尔语无伦次地说着,泪水混着雨水一齐流下来,手紧紧拽着西里斯破损的袖口。“他明明那时候还那么虚弱,明明还在咳血,我……”

    她的声音哽住了,身上打着冷颤,不知道是因为内疚,还是恐惧。

    法兰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救了我。” 他用尽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

    “他也救了我。” 伊莎贝尔呜咽着,“他根本不是什么埃尔文的棋子,从来都……从来都把我们放在最前面。”

    法兰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回那副瘫软在泥地里的身体。

    “带他离开这,伊莎贝尔。”

    他重新拔出双刀,看了一眼利威尔的方向,冷静下来,轻轻挣开了被西里斯握住的衣角。

    “我得回去帮利威尔,你是唯一一个还能走的,带着西里斯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们去找你。”

    伊莎贝尔猛地抬头,“我不能丢下你们!”

    “你不带他走,他就只能留在这当巨人的口粮。” 法兰站起身,伸手扶住她,将西里斯半抱半背地搭上她的肩。

    伊莎贝尔想反驳,眼泪已经快压不住。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西里斯的血还在流,呼吸越来越浅,整个人轻得像一件已经褪色的外衣,披在她怀里连温度都快散光了。

    她咬紧牙根,把他揽在背上,“你们一定要回来。” 她压着哭腔,“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

    “会的。”法兰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轻轻笑了笑,伸手把西里斯兜帽重新戴好,为他挡住雨。

    “去吧。”

    伊莎贝尔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战场,咬牙带着已经陷入昏迷的西里斯向来处撤退。

    树林在耳边呼啸着倒退,西里斯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血迹已经浸透了他的制服,浸得她的手臂一片黏腻。

    “坚持住,西里斯,”她低声说,调整着肩上的重量。即使体型瘦小,她也坚持将昏迷的西里斯背在身上。“我们会没事的,利威尔和法兰也会没事的。”

    她不知道这是在安慰西里斯还是自己。

    每一步都是煎熬,脚踝已经肿胀得厉害,每一次落地转向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伊莎贝尔咬紧下唇,沿着来时的路线艰难前行,在树干上留下记号——希望利威尔能看到这些标记,找到他们。

    夜幕降临前,伊莎贝尔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型洞穴,足够隐蔽又不会引来野兽或巨人。洞口被低垂的藤蔓遮掩,内部干燥,空间虽小却足够两人休息。她小心翼翼地将西里斯放下,让他靠着平滑的岩壁。

    “西里斯?”她轻声呼唤。

    他没有睁眼,垂着头一动不动,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伊莎贝尔鼓起勇气探了探他的脉搏,勉强感受到微弱的跳动,这才瘫坐在地,一阵阵后怕从脊背爬上来。

    山洞外,雨还在下,密密麻麻砸在藤叶上,像一场始终停不下来的喘息。

    夕阳穿过藤蔓间的缝隙洒进来,淡淡地照在西里斯脸上。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淡笑或讥讽的脸,此刻苍白得像纸,看起来如此脆弱。

    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型医疗包。

    不能慌,得先处理伤口,其他的等他醒来再说。

    她小心解开西里斯血迹斑斑的制服,却在掀开衬衫的那一刻愣住了——

    ……这是什么?

    一条在撞击中松散开来的束带,沾染了斑驳血迹,松松地拢着不属于男人的曲线。

    伊莎贝尔的动作僵在半空。

    西里斯……是女孩?

    那个教她战术、救下法兰、敢跟利威尔硬碰硬的人,是个女孩?

    她脑中嗡地一声,一时间不知该称“他”还是“她”。

    但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西里斯从来不在宿舍换衣服,被法兰说做作也只是轻轻巧巧揭过;也从来不跟那两个男生在公共浴室洗澡,还有总是避开的肢体接触。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那只是西里斯习惯了独来独往,在跟他们保持距离。

    伊莎贝尔本能地感到愤怒,因为又一个隐瞒,又一层谎言。但想到他们三个人对西里斯的背叛和欺骗,还有今天,他救下自己,又拼了命也要把法兰救下来的样子。那点愤怒像是还没燃起的火星,噗的一下就灭了,只剩下酸涩的余烬,难受、心疼、让她委屈得想哭。

    “你这家伙……” 她鼻子一酸,泪水又涌了出来, “你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啊……”

    她咬着牙,手还是伸了出去,轻轻把那条已经没什么束缚力的布带取下来,用水囊里不多的清水清洗他胸口的血污。肋骨周围的瘀伤触目惊心,甚至能从轮廓中看到几处明显的骨折。

    “对不起,”她嘟囔着,忍着手抖,尽可能轻柔地为他上药, “你大概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雨声依旧敲打着山洞外的藤蔓,暮色一寸寸沉下来。

    给西里斯重新包裹妥当,伊莎贝尔才有空处理自己扭伤的脚踝。靴子一脱,脚踝已经肿得像个小面包,疼得她直吸气。她皱着眉抹上凉药膏,又用剩余的绷带紧紧缠住,勉强活动了一下,确保必要时刻还能行动自如。

    火点燃的时候,洞穴亮了起来,照在那张苍白安静的脸上。西里斯还在昏睡着,眼睫低垂。伊莎贝尔握着他冰冷的手指,一点一点回温。

    “你一直在保护我们,” 她喃喃出声,看着沉睡的人出神, “而我们却计划着背叛,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

    自责和愧疚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想起法兰的计划,想起利威尔的默许,想起自己的参与。他们本想利用埃尔文,利用调查兵团,然后全身而退,谁都没把西里斯计算在内。

    而现在呢?法兰和利威尔下落不明,她和西里斯受伤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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