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洼里映着的蔚蓝天空随着微风荡漾几下，转瞬间又灰沉沉一片，连着几天不见一点阳光，晨读前值日生拖过的走廊还留有道道水渍。
天气不好，同学大都不愿走动，加上临近月考，大家每天一进教室就埋头苦学，氛围更加沉闷压抑。
奇尚语趴桌上放空，感觉自己就快变成一个双眼冒绿光的生锈机器人。阳光摄入严重不足，人也不太有精神，下午吃饭的时候，他依旧兴致不高，一碗炒饭只扒拉几口就没再动了。
乔聿坐他对面，一看他挂着张苦瓜脸，连带着觉得自己嘴里的肉也不香了，他咂了声：“你喂鸟呢？吃这么点就饱了？”
奇尚语没功夫跟他斗嘴，只撑着脑袋恹恹的瞥他一眼，这反而让乔聿更得寸进尺。
自打上次被奇尚语警告过后，这些天乔聿是消停了一点，没再当着奇尚语的面多说什么，但石晓阳每天往对方那来来回回好几趟，他可是实打实看在眼里的。
绷了几天的皮开始松了，于是他贱嗖嗖的开口：“咋啦？饭不是晓阳做的不合口？”
奇尚语都不肖多看，只听这语气就知道乔聿和自己那吃里扒外的同桌私底下指定没少蛐蛐，说话的语气都一样欠揍。
不知道谢予安添油加醋给他说了什么，奇尚语看一眼乔聿那挤眉弄眼的表情都嫌烦，翻了个白眼瞪回去，瞬间更没食欲了。
只要奇尚语不开口骂人，不动手打人，其他的对乔聿来说那都是小儿科。此刻在他看来，奇尚语就像那漏气的气球，尽管本人再生气，也始终鼓不起来。
因此他不仅没收敛，还撺掇起石晓阳来，“晓阳你管管呗，照这样下去饿出个好歹怎么行？”
话是人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中听。
再看杨子规一副啥也摸不清的愣着脸跟在旁边点头，奇尚语简直两眼一黑。
他发泄似的把碗推开，眉头不耐烦的皱起，不想再看乔聿弄出来的幺蛾子，索性直接把眼睛闭上。
乔聿还在继续作死，哟嚯一声，“脾气还给劝上来了，晓阳你待会可有得哄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石晓阳还没吱声，倒先听见杨子规迫不及待的发问：“晓阳你还哄过阿语呢？什么时候？成功了吗？”
乔聿抢答：“那肯定成了啊。”
杨子规一脸崇拜，“哇塞，阿语平时生气我都不敢说话，你居然能哄好他。”
石晓阳看了眼奇尚语，心想也没有杨子规说的那么夸张，除了不理他那次，其他时候，石晓阳没觉得奇尚语有多难哄。
乔聿眼珠上下一转，哼哼两声，满肚子坏水又开始倒腾，“你和晓阳能一样？”
此话一出，杨子规和石晓阳立马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奇尚语忍无可忍，一睁眼就看见乔聿猴精猴精在那笑，满脸嘚瑟样，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后悔之前没真往他身上捶几拳。
想到两人现在是面对面坐着，他眉毛一挑，抬脚毫不犹豫在乔聿脚背上重重踩了一脚。
乔聿被杀了个措不及防，疼得呲牙咧嘴，五官全扭在一起，见此，奇尚语心里才终于舒坦一点。
乔聿一边嘶气，一边倒在杨子规肩膀上质问奇尚语：“你踩我干嘛？”
奇尚语装傻充愣，轻飘飘来了句：“有吗？我没注意。”
乔聿咬牙切齿，“小心眼，你就是故意的。”
反正气也出了，奇尚语无所谓的耸耸肩，撇了撇嘴，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看着他。乔聿一颗大头不停的在杨子规肩膀上磨蹭，“为我主持公道！”
杨子规抬手戳了戳他脑门，没推动，稍稍挪了挪手臂才开口说：“你压着我手了，夹东西费劲。”
乔聿如遭雷击，不可思议的看着杨子规，“我还没吃饭重要？”
杨子规又吸溜两口粉，“人是铁饭是钢，这有啥可比的？”
杨子规思维逻辑一向简单直白，奇尚语绷不住，噗呲笑出声，瞭起眼皮看了乔聿一眼，肩膀都在颤。
乔聿又把视线投向石晓阳，结果对方压根没看他，眼神大喇喇的盯着奇尚语，都快给人看穿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乔聿内心爆炸，简直想立马冲上去抓住石晓阳的衣领大喊：兄弟，你清醒一点！
眼看仅有的两位友军，一个脑回路清奇中看不中用，一个恨不得全身心都系在奇尚语身上，乔聿摇头感叹，现在这处境就显得自己多余。
看他嚣张的气焰彻底熄火，奇尚语心情都敞亮不少，正得意呢，一偏头就发现石晓阳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心里咚的一下，奇尚语竟然有点紧张，“干嘛这么看着我？”
石晓阳把之前被他推开的炒饭重新递过去，“再吃一点，晚上会饿。”
奇尚语松了口气，撅着嘴抗议，“不想吃。”
他这几天都无精打采的，吃得也少，石晓阳大概能猜到是受天气因素的影响。
这回他没顺着奇尚语，换了话题继续说：“再等等，雨季快过去了。”又推了推碗，收回手的时候指尖已经不大能感受到碗沿温度了，他问奇尚语，“有点凉了，要不要再炒一份？”
又是这种让人恍惚的场景，奇尚语迷迷蒙蒙的摇了摇头。
“不用，也没那么凉。”
奇尚语觉得石晓阳看他的眼神就像深不见底的湖水，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席卷进去，他捏着勺子埋头吃饭，感觉半边脸都要烧起来了。
乔聿将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不敢猖狂，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敢跟我窝里横，变脸怪。”
他半个身体都快挂杨子规身上了，一说话气息全喷在对方颈侧，杨子规没听清，转头问他：“叨叨什么呢？”
两人一下子靠太近，乔聿不自然的往后倒，欲盖弥彰的咳了声，“没什么，在欣赏变脸大师的表演，感慨几句。”
也就是杨子规平时听了太多他颠三倒四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在意。但奇尚语又不傻，哪能听不出乔聿这是在拐着弯说他。
不动声色的，他抬脚往对方小腿又踢了一下，乔聿闷哼一声，抬头刚好撞上石晓阳略带关怀的目光，正想着这是开口的好时机，就看见石晓阳起身给奇尚语接了杯水放旁边，还不忘叮嘱他慢点吃。乔聿在同一个地方折了两次，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没把自己憋屈死。
杨子规则是满脸新奇，像是在看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奇尚语平时和他俩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石晓阳轻轻松松几句话，奇尚语不仅没炸毛，看起来还挺配合，这搁以前想都不敢想。
杨子规对石晓阳哄人的能力又进一步给予肯定，彩虹屁吹个不停。
石晓阳一直没说话，奇尚语好奇偷偷用余光瞄了几次，结果次次都和对方撞上，内心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开始蠢蠢欲动，奇尚语没敢再看，老老实实吃完了整碗炒饭。
*
下午才跟奇尚语说雨就快停了，结果凌晨刚过雨点又开始稀稀疏疏落下来，雨声其实不大，但夜里寂静，雨打在玻璃上留下沙沙的轻响。
房间里只开了台灯，炽白的亮光衬得玻璃上的雨滴像从银河坠落的星辰，石晓阳望着颗颗雨滴缓缓流淌，在玻璃上留下道道蜿蜒的痕迹，最后在窗框边缘晕成水雾，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石晓阳坐在书桌前，手里攥着那只伤痕累累，老式卡顿的旧手机，已经磨损得发白的手机外壳还夹着裂开的细纹。手指漫无目的的划拉着屏幕，尽管已经充满电，亮度调到最高，可屏幕看上去依旧很暗，就像那些逝去的岁月终将会变得模糊不清。
他打开放在一旁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崭新光亮的新手机，屏幕光滑，没有一丝划痕，手指碰到机身时，是冰凉的触感。石晓阳小心的从盒子里拿出来，恍惚间想起当初买那只旧手机时，拿在手上也是这种感觉。
新手机开机很快，滑动屏幕时流畅快速，不会卡顿，不会突然黑屏，亮度不需要开到最高也足够清晰，哪怕只有一格量的电也不会立马关机。
这一切都再普通不过，却又令人无端端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石晓阳快速把手机卡替换好，旧手机被他仔细认真的擦拭干净放回刚才的盒子里，盖上的那一刻像是在亲手封存一段时光。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窗外的雨渐渐大了，石晓阳握着手机，把手里的每个软件都点开看了一遍，内心涌起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想要和别人分享此刻的心情。开心，激动，又或者只是简单的聊天。
在他发呆的间隙，手机响了一声，发出的动静在这深夜里格外清晰，紧接着是弹出的消息。
奇尚语：【你不是说雨快停了吗？从哪看的天气预报？你瞎蒙来骗我的吧？】
奇尚语：【瞪你jpg】
石晓阳点开对话框，看见一个萌萌的大头Q版小人，头发画的很潦草，眼睛一只大一只小，斜斜瞪着人，就连嘴角的弧度都翘得差不多。他无声的笑了笑，又盯着那表情看了半天，然后点开相机拉开窗对着外面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拍的时候借着台灯的光，能看到密密斜斜的雨丝从高空落下。
奇尚语没想到石晓阳会马上回复，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奇尚语：【你怎么还没睡？】
石晓阳这回倒是学聪明了，反问他：【那你呢？】
奇尚语：【当然是在认真学习了。】
想起假期的时候石晓阳学习就很卷，奇尚语又追问：【你也在复习？学到哪了？咱俩通通气，互帮互助一下。】
石晓阳：【没，我在玩手机。】
奇尚语：【？你被盗号了？】
奇尚语：【就这点本事还想骗人，喝西北风去吧，有良心的话赶紧把号还回去，连学生也骗，看不起你，呸。】
石晓阳看着奇尚语噼里啪啦发来的消息一副黑人问号脸，怎么说句话就被当成骗子了。
他解释：【我就是石晓阳啊。】
奇尚语：【差不多得了啊，还把人家信息都调查了，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他在心里吐槽，认识石晓阳这么久，别的不说，光是自律这点就已经超出旁人，一骑绝尘了。这个点说他在刷题没人怀疑，说玩手机，骗鬼呢。
石晓阳失笑：【那你要怎样才相信？】
奇尚语不屑的呵了一声，这种老套的招式他早就遇到过了，休想从他这骗到一分钱。
【那你打个视频过来让我看看，我们当面聊。】
本以为对面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下一秒视频电话真就打过来了，奇尚语愣了两秒才接起，视频里赫然是石晓阳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并且因为两人是第一次视频，石晓阳的脸凑得很近，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扑闪扑闪的在奇尚语眼前晃。
奇尚语呼吸都放慢了，眉头紧锁盯着屏幕，“你真是石晓阳？”
“对啊。”
两人安静了几秒，奇尚语又突然炸起来，“不对啊，你之前不是说你手机摄像头坏了吗？”
石晓阳静静的听他说完，淡淡补了句，“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啊。”
“这是新买的手机，今天刚到。”
奇尚语震惊的睁大眼睛，生动的表情透过屏幕也依旧好看，缓了两秒他问：“你在网上买的吗？什么时候？”
“就前两天，原来的那个快撑不住了。”
奇尚语又和他东拉西扯聊了几句，基本上是他问，石晓阳答，等确认对方是货真价实的本人后，他又别别扭扭解释道：“我这是完全是为了安全着想，你得感谢我。”
石晓阳轻声笑着：“嗯，谢谢你。”
明知奇尚语是在开玩笑，他也没有一点敷衍。低沉的嗓音透过手机听筒传进耳膜，听得奇尚语心痒痒的。
他趴在床上，想起石晓阳发过来的那张照片，他问：“你刚为什么发了张照片过来？”
石晓阳看着屏幕里他只露出一半的脸，沉默了很久，他不说话，奇尚语也不催。
良久，奇尚语才听见他说：“你不是不喜欢阴雨天吗？”
听他这么问，奇尚语更是不解，回答道：“是啊。”
石晓阳隔着屏幕抚了抚他皱起的眉毛，安静而温和的看着他，就像潮湿雨夜里亮着的一盏温暖的灯。
“再等等，雨季就过去了。”
这话他下午也说过，奇尚语更觉得他是故意的，有点生气，小脾气一上来，嘴里嚷着要挂电话，但却只是把头移开了。
石晓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奇尚语听见他说。
“我也在和你看着同一场雨，你不喜欢的阴雨天，我可以陪你一起……如果不开心，想到这个，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他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轻柔，仿佛还带着水汽的潮湿。
他抬起手，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的点了下，小声说：“哪有那么矫情？”
石晓阳声音带着笑，“嗯，没有。”
奇尚语唇角很轻的弯了弯，窗外雨声渐密，却逐渐被他的心跳声盖过。
意识彻底消散前，模糊中听到有人在说晚安，那声音时近时远，奇尚语想伸手去抓，转瞬间又从指缝中流走。
黑暗渐渐漫上来，他被温暖的光晕包裹住，世界变得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