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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剥皮案(13)

    “娘子,大理寺来人了。”此时的留娘坐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发呆。

    “下雨了。”留娘说道。

    常二娘走过来,看见窗外的小雨:“一点小雨。”

    “给我拿个披风吧。”留娘吩咐道。

    常二娘拿了个云中白鹤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半搀扶着她去了五楼。

    晏持和钱铭见两人进来,便站了起来:“叨扰了。”

    “上官客气了。”留娘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端坐在二人对面,“二娘,把那霍山黄芽拿过来。”

    “是。”

    “娘子不必客气,我来只是例行公事,问完就走。”晏持婉拒道。

    “自然,小女子自当知无不言。”留娘说道。

    “娘子除了王三田以外还见过什么人?”晏持问。

    留娘摇摇头:“除了王三田,便是那个手下,再没有见过其他人。”

    “那娘子有注意到什么细节吗?”晏持追问。

    留娘道:“那迷香是西域特有的,寻常百姓想必是买不到的。”

    晏持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当时绑我的人应该不是凶手那边的,他们以为我是私自逃跑的妾室,只是为了主人的脸面才抓回来的。”留娘补充道。

    “这两个人我查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仗着自己有点三脚猫功夫帮有钱人找点东西的。”晏持解释,“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留娘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知道是贾侍郎绑了你啊?那个刀疤王的手下说是你点名要见贾侍郎。”钱铭着急地问道。

    见晏持没有打断,只是看着她,留娘这才解释道:“我从拿到那封信就有几分怀疑,那上面的鸳字恰好是贾侍郎母亲的名字,也恰好少了两笔。”

    “只凭一个字?”晏持反问。

    留娘道:“不单单是那个字,今年浴佛节的两块银铤都是贾侍郎出的。”

    “什么?”晏持有些震惊。

    “上官想要我做花魁的时候,贾侍郎已经为浴佛节亲手捧出了两位花魁。”留娘回答。

    “为什么是两个?”钱铭追问。

    “因为出现过两次变故,二选一总是要更稳妥一些。”晏持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留娘点点头。

    “那这个也不能当证据啊。”钱铭烦躁地挠了挠头。

    留娘反问道:“我听说王三田自尽了。”

    “涉及到案情,恕我们不便多言。”钱铭回道。

    留娘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王三田为了自家女儿不会轻易送死的吧。”常二娘突然道。

    见众人的眼光齐齐看向她时,她尴尬地笑了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何这么说。”晏持问道。

    “王三田之前是长安有名的刽子手,长安家家户户都拿他吓过自家娃娃,可是就在五年前,他家女儿突患恶疾,整个人如痴傻一般,有人说是王三田杀过好人才遭了报应,他的媳妇也因此跟别人跑了,若是他死了,谁来照顾他那个痴傻的女儿?”常二娘回答道。

    “除非……”留娘缓缓开口。

    “除非他知道有人会看顾他的女儿。”晏持接话。

    “可是真心瞬息万变,哪有不变的人呢?”留娘状似无意地问道。

    晏持瞬间抬头:“钱铭,走!”

    几人策马疾驰,到了王三田的家里。

    “少卿还要找什么?上次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有什么东西。”钱铭跟在晏持身后问道。

    晏持快步走进屋内:“东西一定在他女儿身上。”

    迎面两个女官向晏持行礼:“王三田的女儿怎么样了?”

    “没什么异常,只是偶尔会哭着找他父亲。”其中一个女官回道。

    “这几天你们有看见她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吗?”晏持问。

    两个女官都摇摇头:“这几日我们俩帮她洗漱,没看见有什么东西。”

    “那她有没有什么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晏持追问。

    “那个布娃娃!”一个女官突然拍手说道,“睡觉还是洗澡,她都喜欢带着。”

    “现在那个布娃娃呢?”晏持问。

    “她刚睡着,应该就在屋里,我去给您拿。”女官匆匆跑进屋里拿出一个布娃娃来。

    晏持摸了摸布娃娃,又使劲捏了捏,直接撕开了布娃娃的衣服,几封信就如此掉在地上,还有满地的铜钱。

    晏持捡起信件,看了一遍后,才说道:“去把贾侍郎请回来吧。”

    “晏少卿,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如此针对我。”贾仲修苦笑道,“短短三日便抓了我两回,这件事我一定会禀告陛下,求她为我主持公道。”

    “不用贾侍郎禀告,我也会奏明陛下。”晏持将信件摊在贾仲修面前。

    “何意?”贾仲修问。

    “王三田不会写字,所以每次接头他都用画来记录,包括时间、地点还有人物。”晏持将画的细节一一指给他看,“就比如这几幅画的,就是您和您的管家。”

    贾仲修瞥了一眼小人,轻笑道:“这种四不像的东西,怎么就能是我?”

    “王三田不会写字,他知道仲就是二的意思,于是在小人身上划了两笔。头上还戴着簪花的状元帽!而那个管家有着长胡须。”晏持解释道。

    “荒谬!”贾仲修怒骂。

    “不要着急,”晏持把一张纸摊在他面前,“这是王三田自己做的账簿,为的就是他女儿,他怕那个人抵赖,所以撕了书才凑齐这几个字——贾仲修!”那张纸歪歪扭扭地贴着贾仲修三个字。

    “贾侍郎,你还有何话说?”晏持问。

    贾仲修看着那不成样的字,笑着骂道:“蠢东西!”

    “王三田留着这个把柄无非就是想威胁你,让你抚养他的女儿。”晏持说道。

    “即便他不留这些,我也照样会好好照顾她,如今害人害己!蠢货!”贾仲修骂道。

    “害人的不是他,是你自己!”晏持骂道,“难道你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以两条人命来填你的债吗?”

    贾仲修大笑起来:“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愿意以命换我?就是因为我做的是好事!是善事!”随着每一声好事,他的手都重重地敲在桌上,似乎在证明他说的话。

    “你杀了三个人,怎么还敢说自己做的好事?”晏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晏持眼里,他就如同一个冷漠无情的刽子手,却张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

    “你知道礼部这些蛀虫这些年来贪了多少银钱吗?就连祭祀大典的拨款都有四成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贪污越多,百姓的赋税也就越重,祭祀大典本是为百姓祈福,却变成了百姓最讨厌的事情,你可知长安的流民现在有多少了吗?”贾仲修质问道。

    “我刚入礼部,就随着同僚巡访商家,单是茶水钱我就收了这个数,”贾仲修用手比了个五,“五块银铤,整整五块。”

    “礼部确有多人贪墨,但都已结案……”

    “如何结案!”贾仲修打断道,“你可知科举如此重要的事情都已经成了卖官鬻爵的舞台,想求一个公平,又要花多少钱!要想彻底解决这些贪官污吏,单靠我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吗?”贾仲修语重心长,声音越压越低,“不够啊!根本就不够!”

    贾仲修长叹一口气:“我不能让那些学子与我一样,成为贪官污吏的牺牲品,我需要向上爬!坐到高位,我的声音才能让这些人听见!”

    “你已经爬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还不够吗?”晏持问道。

    “够?”贾仲修大笑起来,“你难道以为是那个尚书赏识我,才破格把我提拔到今天这个位置吗?错了,是钱,是银,是金!我,贾仲修靠的不是自己的才干,是白花花的银子才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倘若没有更多的钱,谁会在乎我?我怎么能保证春闱、秋闱的公平!只有我把足够的钱交给考官,他们才愿意考虑那些真正有才华的学子!”

    晏持脸上露出了震惊,但还是说道:“所以你杀那些人是为了钱?”

    “自然。”贾仲修叹了口气,“前几年,吐蕃的喇嘛来了长安,尚书命我接待,刚开始,他们只是想要几个漂亮的奴隶,最好还是哑巴。后来,他们突然说想见见长安的刽子手,愿意用五块金饼换这个消息,我给他找了几个都不满意,最后才找到了刀疤王。”

    “那为什么演变成了今天这样?”

    “我刚开始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想利用刀疤王来剥奴隶的人皮。”贾仲修想到了当年撞破这一幕的画面,露出几分不忍,“于是他们又给我二十块金饼,想要当作封口费。”

    “然后你就同意了?默认了这行为?”

    “区区几个奴隶,你难道没见过更过分的行径吗?”贾仲修笑着反问,似乎觉得晏持讲的就是一个笑话。

    晏持长吸一口气:“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杀了我的丫鬟。”贾仲修抬头看向他,见他惊愕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再然后,我的一个通房也被他们剥了皮。”

    “你为何不报官?!”晏持不明白贾仲修的忍气吞声。

    “晏少卿,你是名门望族,而我呢?我当时怎么没有报官,谁在乎呢?一个通房而已,能值几个钱。”贾仲修将当时县尉所言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为了大唐与吐蕃的和平而死,死得其所!”

    “所以,后来那个接走花魁的人也是你。”晏持说道。

    贾仲修苦笑道:“从我收了金饼开始,就上了他们的贼船!那群喇嘛甚至想要去街上拐一个信奉佛教的良家妇女!你说我要怎么办!”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晏持看着他崩溃的神态,惋惜地说道。

    “用几个妓子换大唐的繁荣有什么错!”贾仲修坚持道,“我做的这些事从来没有错!”贾仲修拍案而起,又被旁边的问事按住,好不狼狈。

    晏持语塞,但还是对旁边的书吏说道:“口供整理好便结案吧。”

    见书吏点头,晏持才转身离开。

    “晏君执!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你所匡扶的正义于大唐而言不过是萤火之光!而我行的才是大道!”背后传来贾仲修的怒吼,他却感到一分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