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她看了一眼客厅瑜伽垫上盯着电视做运动的母亲背影。
“走了。”她低声说。
“嗯。”
宋吟背着书包，走出家门，轻轻带上门。
初秋早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崭新的自由气息。
下午上课前，宋吟提前到了教室。教室里人还不多。她走到自己座位，目光习惯性地掠过江临予的位置。
她还没来。
宋吟放下书包，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坐下。她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用透明袋子装着的月饼。是昨天从游乐园带回来的，豆沙馅的，很普通，但包装还算精致。她把月饼轻轻放在江临予桌面的正中央。
不是还人情，她心里清晰地想着。只是……朋友之间的一点分享。就像那颗草莓一样。
刚放好，教室后门传来脚步声。宋吟回头，正看到江临予走进来。
江临予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桌面，落在那块小小的月饼上，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站在她座位旁的宋吟。
宋吟的心跳快了一拍，但这次不是因为紧张或亏欠。她迎着江临予的目光，努力让表情显得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昨天在园子里买的，豆沙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甜的。”
江临予的视线在宋吟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落回那块月饼上。她笑了笑：“谢谢。”
她放下书包，拿起那块月饼，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透明的包装袋，然后放进了桌肚里。
“哎，宋吟，你给江学神带什么好东西啦？”唐意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蹦跳着进来，正好看到江临予收起月饼的动作。
江临予没什么反应，已经坐下翻开书。
宋吟笑了笑，也没解释。
唐意尴尬笑笑：“……你俩玩得挺好啊。”
教室里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低语声和翻书声交织。宋吟拿出课本，翻开。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一次，声音里不再有过去那种沉甸甸的孤寂和烦闷，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和踏实。
不久，期末考到来。考试的压力像熟透了的厚毯子，压得宋吟喘不过气。
她没什么心情去吃食堂，忍着胃疼坐在座位上写复习。实在忍不住才会拿出早餐来垫肚子。
江临予从食堂回来，见宋吟一个人在教室：“不去吃东西？”
宋吟：“不饿。”虽然胃疼。
江临予也不好说什么，坐下来陪她一起复习。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当最后一科的交卷铃声刺耳地响起，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喧腾。
书本纸张被胡乱塞进书包，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宋吟坐在座位上，吁了一口气，紧绷了近两周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慢慢收拾着东西，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旁边的座位。
“去宿舍？”江临予拉上拉链，语气平淡。
宋吟：“你不收拾东西？”
“我昨天就拿回去了。”
“行。”宋吟看着她半信半疑，点点头，也拉上自己的书包拉链。
-
宿舍楼里比考场更喧闹。走廊里挤满了拖着行李箱，抱着被褥的学生。宋吟的东西不多，一个旧行李箱和一个大编织袋就装下了全部家当。
她拖着箱子，抱着沉重的被褥卷，在拥挤的楼梯间有些吃力地往下挪。
刚下到一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怀里那卷沉甸甸的被褥。
“我来。”江临予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依然清晰。她肩上挎着自己的书包，一手轻松地拎着宋吟的被褥卷，另一只手甚至还想帮她拉行李箱。
“不用，箱子我能行。”宋吟被她的能力逗得一笑，连忙说。
江临予扯扯嘴角，看了她一眼，没坚持。
学校门口，欧萍已经等在那里了。她靠在那辆黑色的轿车旁，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到宋吟出来，目光扫过她身后的江临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说话。
宋吟也不想说话，朝她的方向走。
欧萍的视线落在江临予手里的被褥卷上，眼神带着点审视。江临予仿佛没看见，平静地将被褥卷放进欧萍打开的后备箱里，动作利落。
“谢谢。”宋吟看着江临予。
江临予笑笑，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重新背好自己的书包，目光掠过宋吟，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欧萍，没有多余的寒暄。
“我走了。”她简单地说了一句，转身便汇入了离校的人流中，背影很快被喧嚣吞没。
宋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欧萍不耐烦地催促声响起：“磨蹭什么，走了。”
暑假开始了。
没有课业的压力，但家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并未改变。
宋吟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里，看书，写作业，或者只是发呆。
七月的午后，闷热难当。蝉鸣聒噪地撕扯着空气。宋吟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习题册走神，突然手机弹出一条信息。
“J 申请添加您为好友。”——来自高一二班同学群。
她一怔，点通过。
Yin：怎么了？
J：冷气足，原地。
她盯着手机那个“原地”。
窗外蝉鸣依旧，但似乎没那么刺耳了。她低头看着“原地”那两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弯了起来。
Yin：马上到。
江临予果然在。她抬起头，还是目光平静地落在宋吟脸上，用笔尖点了点对面的空位。
宋吟拉开椅子坐下。家里沉闷的空气似乎还黏在皮肤上。
出门前，欧萍正坐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手里不是遥控器，而是一本翻旧了的旧杂志，眼神却空洞地落在某一页，半天也没翻动。
桌上摊着几张水电煤缴费单，被她烦躁地用指甲划了几道印子。没有电视的噪音，那种无声的压抑感反而更让人透不过气。
宋吟几乎是逃出来的。
此刻，图书馆的静谧和冷气像清凉的泉水，冲刷掉那份滞闷。
她拿出书本，翻开。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轻响很快融入了这片宁静。胃里那点因家里气氛带来的隐隐不适，在持续的冷气和对面人沉静的陪伴中，悄然消散了。
暑假的日子，图书馆的靠窗角落成了宋吟固定的锚点。
她们通常一坐就是半天。偶尔低声讨论难题，更多时候是各自埋头。
江临予似乎总是知道宋吟什么时候需要一杯冰水。在她蹙眉盯着难题太久时，一杯凝结着水珠的冰水会被轻轻推到她的手边。宋吟也习惯了，低声道谢。
下午离开时，宋吟收拾书包，发现桌角放着一小盒包装精致的薄荷糖，压着便签：提神。
宋吟拿起糖盒，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顿。她看向对面，江临予已经背好包。宋吟将糖盒小心放进书包侧袋。
走出图书馆，热浪扑面。宋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厚重的大门，摸了摸书包侧袋里冰凉的糖盒。
推开家门，意料之中的沉闷扑面而来。欧萍没在客厅。厨房里传来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和锅碗碰撞的声响，比平时更重些。
宋吟默不作声地换了鞋，走进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疲倦的倒在床上。
睡不着，她开始胡思乱想。
江临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是出于什么？看她成绩还可以，还是单纯喜欢帮助别人？也没见她帮别人啊。
难不成是看她长得顺眼？
宋吟：“……”
宋吟长舒一口气，翻身不再想。
暑假的锚点沉入尾声。开学日走廊拥挤，书本气息压过空调冷凝的凉意。开学第一周，空气里浮动着新学期的躁动。
宋吟依旧靠窗坐着，无意识的我望着窗外愣神。讲台上班主任正在分发新的座位表。
“宋吟，”班主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走神，“你和江临予，还是老位置。”
宋吟心头微动，抬眼望去。斜后方靠窗的座位，江临予已经整理好桌面，几本书整齐地摞在左上角。
江临予扯扯嘴角，似乎在说：在等你。
下午的体育课后回到教室，正是最疲惫的时候。宋吟摊开数学卷子，一道解析几何题困了她快十分钟。她习惯性地微蹙起眉，视线在繁复的图形中打转，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落不下去。
对面没有冰水。窗外的蝉噪也早已消失。只有教室里粉笔摩擦黑板的吱呀声和同学零散的交谈声，汇成一片背景噪音。
一瞬，一张小小的草稿纸片沿着桌面无声地滑到她眼前。纸很薄，隔着距离，宋吟隐约能看到上面用铅笔画出的清晰几何辅助线，和她卡住的地方正好相关。
宋吟目光顺着纸条滑来的方向抬起。江临予依然看着自己的书，手已经收了回去，仿佛只是随意拂去了桌上的灰尘。
动作和之前一样自然无比。
唐意从旁边走过，撞了一下她的椅背：“喂，老学神给你开小灶啦？”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几人听见。
宋吟迅速把那纸条抓进手心，指尖感觉到纸张粗糙的边缘。
她没抬头，含糊地“啊”了一声，注意力却再也无法集中在卷子上。
江临予抬眼：“是啊，你也要吗。”随后扯出一抹笑。宋吟抬头。
唐意盯着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心尖一颤：“我就算了，哈哈哈……”而后光速逃离。
宋吟抿着唇憋笑。
让你多笑笑，怎么这么笑啊。
“江临予。”
江临予听闻转头。
“不是这么笑的，你这样很好笑……”
宋吟那句“你这样很好笑”刚出口，过道旁“哐当”一声。李静怡的保温杯盖子滚到两人桌角边。
“抱歉。”李静怡慌忙蹲下捡盖子，抬头时恰巧看见江临予因被打断而僵在脸上的表情，脱口而出：“江同学今天心情很好？”
空气凝固半秒。
“噗。”宋吟立刻埋头，肩膀耸动。
江临予不理解宋吟笑什么：“？”她看李静怡。
李静怡视线触到江临予的脸。
——江临予那张定格生硬弧度的脸。
“哈哈哈哈哈……”那根紧绷的弦“啪”的断了。
江临予看着两个笑得趴下的两个人，莫名其妙被渲染的笑了。
-
晚饭后的空闲时间，宋吟拉上江临予去操场散散步消食。
宋吟落后半步。夕阳沉坠，浸透江临予后背轮廓。
江临予忽然停步，弯腰。两根手指捏起跑道上的白色接力棒，搁在旁边闲置的跨栏架上。
直身，她侧脸回看宋吟。
光线爆裂。她完全背光。阳光将她的发丝镀了一层金边，
宋吟被这骤然的炫光刺得眯了下眼。
阴影压着她眉骨鼻梁正面，但逆着光的眼睛清晰，平静地看着宋吟。风扯动她耳侧一根发丝，透亮如金丝。
“宋吟，”她开口，声音裹在风里，“你教教我怎么笑，”一绺额发被风吹起，光点闪烁，“听说我笑起来很好看。”
宋吟眼睫动了下：“……啊？”她回神。
“那，吟老师？”她头微偏，似在思考。
宋吟视线在她眼和灼亮发梢间落定：“嗯？行。”
她自然的莞尔一笑，转回身。刺目的光晕倏然褪成后背柔润的金。
迈步。远处篮球入筐声模糊。
宋吟赶上，重新并肩。余光里，她被余晖包裹的侧脸线条，耳际那根刚才透亮的发丝温顺地贴着皮肤。
脚步声轻擦跑道。
两人走到跑道边缘的长椅坐下休息。
江临予：“要不聊聊？”
宋吟疑惑看她：“聊什么？”
“可以听你的家庭吗？”
宋吟扭头看向操场：“怎么想听这个啊。“
江临予抬手撩开遮住眼睛的碎发：“好像你不开心是因为这个。”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和我妈关系僵了一些。”宋吟轻飘飘地回复她。
江临予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呢。”
“我？”
宋吟点头。
江临予沉默。
“不想说的话，没关系……”
“我父亲经常跟我抱怨我花钱多，在学校还不如去打工。”江临予良久后开口打断。
宋吟看着江临予面不改色，毫无感情的眺望远方。她总感觉江临予心里难受。
宋吟转头望她：“你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叫临予吗？”
“为什么？”
“因为‘临予’，是‘鲤鱼’。鲤鱼象征着不屈和生机，而不是‘淋雨’。”宋吟握住她的手，“鲤鱼逆流洄游，我觉得你做得到。实在委屈，我在。”
江临予感受到宋吟手心的温度触碰她冰凉的手背，听着宋吟说完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
你平时这么话少，没想到挺能说？”
宋吟不回应，无声地笑。
江临予忽然低声问：“那……这是我们的秘密？”
宋吟用力地点点头，唇边的笑意无声地扩大，像是无声的承诺：“嗯。”
晚自习下课，回到宿舍。
唐意刚进门就发出抱怨声：“累死我了啊，今天的晚自习怎么那么困？”
李静怡把怀中的书放到自己桌子上：“你都快睡一天了。”
唐意拉开椅子坐下：“天生的，或许我是睡美人转世。”
在找衣服的宋吟崩不住笑了一声。
韩萧然早早洗完澡坐在床上：“这不是睡美人，是树懒。”
唐意托着腮勾唇：“那还挺可爱的。”
宋吟：“你睡觉更不像树懒，像睡鼠。”
唐意：“？”
李静怡打开小台灯：“下周五回家你把□□标签改成‘睡觉专业户’得了。”
唐意开着玩笑：“你们什么意思！我真的哭了。”
宋吟抱着睡衣进厕所，自动隔绝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