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茫茫一片的天地被撕开一道口子,里面漏出秘境的景象。

    正是燕岂名被卷进来的地方。

    有了师兄的指引,加上他几乎全部的灵力,终于破开这一道小口。

    识海那头,凌沉舟沉声:“阿名,你确定?回去我就很难再插手了。除非拿到钥匙,不然你一人在秘境……”

    燕岂名支起剑身咳了两下,笑着打断:“师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他这话说得毫不心虚,好像自己没变成一把剑,灵力微薄,独身被困。

    啧,燕岂名觉得是有点难度,但比这难的经历不是没有过——左不过把魔界掀一掀嘛!

    “再说了,实在出不去,不是还有师兄!捞我记得带上酒!相信你!”

    “走啦!”

    燕岂名语气轻快,掐住剩下的一点灵力,扔出兔子,赶在口子闭合之前,将自己也飞身投了进去。

    天色近午,山坡上的白夙正在汇报进展。

    “……魔尊大人,就是这样,似星河和预料的不错,方才已经进去了,但那把剑——”

    坡下灵力骤然波动。

    白夙瞳孔一缩,顾不上恭敬,抬头朝下看去,嗓音陡然劈裂:

    “——回来了?”

    恢复沉静不久的水潭蓦地分开,像是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破开的空间中,一柄银亮灵性的剑直直冲了出来。

    剑有点晕头转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勉强立稳,立即洋洋得意地卷起剑刃,像是人叉着腰一样:

    “小崽子,我回——”来了。

    跃在半空的燕岂名猛地打住话头,四下扫了一圈。

    火堆燃灭了,仅剩的枯枝冒着苟延残喘的火星,偶尔哔啵一声,显得周围格外安静。

    水潭边人去影空。

    走时还闭目养神的小崽子,不见了。

    ……

    山坡上,白夙额头冒汗,隐去身形:“魔尊大人,那剑突然又出现了,实在古怪。需要我把它抓过来吗?”

    抓?

    九嶷玩味地摸着下巴:“我要一柄灵力全无的剑做什么?”

    男人声音看似随意,处处透着冷漠无情。

    白夙脸色一白,拿不准这是否是要降下责罚的意思。。

    他跪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九嶷真的不在意,瞬间冷淡下来,兴趣全失:“当作你的奖赏吧。”

    看向一边水潭,他眯起眼,红眸中闪过慵懒的欣喜。

    至于他要的东西,已经自投罗网等着他了。

    九嶷百无聊赖地丢下一道嘱咐:

    “收拾干净,别扰了我的兴致。”

    一挥袖,黑雾拢住,阵间化身瞬间消隐无踪。

    山坡下,燕岂名剑身敏锐一停。

    有动静!

    但他灵气失得太多,不等分辨出异常的来源,那动静就消失了。

    他刚刚把小崽子留下的痕迹检查了一遍。

    这些时日在路上,生火做饭都是似星河的活,每每埋灶起火,次日他一定要将火堆细细熄了,隔一段距离,痕迹挖坑掩好,再撒上一层细土或者枯枝败叶。

    小崽子是自己离开的不错,这次火堆却没照料。

    加上昨夜突然出现的固魂草气息,燕岂名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好像,有谁刻意要把他们分开似的……

    剑身甩了甩,犹豫扫了眼周围,视线定在周围一圈的枯叶上,正考虑是先四处检查,还是上去看看。

    突然——

    “谁?”

    燕岂名一声冷喝,转过剑身,正看见一个黑袍人从身后出现。

    白夙拉开兜帽,微微诧异:“你居然会说话,果然不简单。”

    燕岂名皱着剑刃:“圆眼睛?你是那个……白、白……”

    少年恼羞成怒:“白夙!”

    燕岂名不在意地哦一声,锐评:“你没死?活过来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怎么弄得这么难看?”

    不怪他认不出来,这人形容枯槁,除了一双圆眼睛,长得和个鬼一样。

    白夙握紧拳头:“找死!”

    燕岂名剑身一晃,躲过冲来一招,顺手钉了下袍角,把白夙扯了个趔趄。

    他撇撇嘴,往后飘了一点:“怎么死过一次,还更菜了,连一柄剑都打不过。”

    白夙更加气急,自己完美计划败在这柄嘴贱的剑上的记忆翻涌而出,翻掌腾起森森黑雾,竟真的赤手空拳地追上来:

    “你给我站住!”

    燕岂名左右飘忽,白夙进他就退,白夙停他就扰,不时还东戳一下,西绊一下地拱起火气,甚至把枯叶扬了漫天,在一片凋零的视野里,仿佛绕着圈,在和白夙玩捉迷藏。

    白夙袍子早就乱了,兜帽狼狈地挂在身后。

    他狰狞着脸,已经全然不顾准头,刷地一次打出几道黑气。

    黑气裹着癫狂的灵力,像一把网兜过来,誓要把剑碎尸万段。

    看在燕岂名眼里,却是漏洞百出,他都不用细看,凭着对灵力敏锐的感知,熟练拐了两下,就将黑气一一躲过。

    ——却在最后一道,突然剑身一滞。

    戏耍般的猫逗老鼠里,被遗忘的灵力不足问题猛地出现,给了剑致命一击。

    剑身奋力一歪,还是被那道黑气击中了边缘,瞬间失了平衡,灵气全无地从空中跌落。

    力道之大,往后滚了三圈,直直插进一道土丘里。

    “咳、咳咳。”

    燕岂名抬高视线,白夙站在他身前。

    “真有趣。”

    他恶毒地低头看来,没了方才的气急,好像有了余裕,突然想要变换角色,做逗弄的那方。

    燕岂名有气无力:“你的目的不是似星河?盯着我干嘛?”

    白夙抬手,召出一柄血剑。

    经过连日滋养,血气比上次所见更盛,熏得燕岂名差点没当场翻个白眼。

    他不做掩饰地发出一道嫌弃的声音。

    白夙很好笑:“我真奇怪,你明明也是种下血咒的剑,却像似星河一样假清高。”

    他眼里多了几分怨毒:“他不想自相残杀,你也不肯互相吞噬。”

    燕岂名轻咳一声,善意提醒:“是被吞噬。”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上次死之前,打的是先驱剑吞他,再反杀小崽子的主意。

    白夙脸色一变,声音瞬间尖利:“有什么区别!不是他杀我,就是我杀他!”

    说着,他又柔和下来,神情颇为变态地摸了下血剑,看得燕岂名一哆嗦。

    不要用摸可爱狗狗的表情摸它啊!

    白夙带着几分陶醉,笑着看向燕岂名:“没关系,你不是想知道似星河去哪了吗?他的血肉现在有了更好的用处,至于你,既然你不愿意吞了他,不如就让我吃了你吧。”

    说着,他面容渐渐狰狞起来,又摸了下那柄剑,剑竟虚虚没入他体内。

    少年圆圆的杏眼扭曲,变成冷漠的厉色,嘴巴一张,瞬间张开半个人高。

    “靠!这是什么怪物!”

    燕岂名再也演不下去了,向后一弓,剑尖一挑。瞬间,土包中一滴蕴了精气的血液,裹着灵力精准汇入他的身体。

    剑身灵光大亮,瞬间一跃而起,巨大剑影横空劈下。

    燕岂名不忘礼貌:“太丑了,帮你超度了哈,不用谢!”

    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有了灵力?!

    异变一半的白夙一惊,聚起灵气来迎,竟然完全不敌。

    燕岂名一剑劈出——

    仿佛山岳都被震动,空气为之一凝。

    似人似剑的怪物被打得倒飞,荡平了一片荒草。

    燕岂名落在怪物身边,嫌弃地摆了摆剑刃:

    “魔界真是需要扫盲啊,不是什么鬼东西都叫人剑合一。”

    白夙倒在一边,剑化的眼睛无机质地睁着,身体裂开几道金属碎裂般的痕迹。

    死了还要被嫌弃是文盲,这下真的死不瞑目了。

    ……

    燕岂名飘到水潭边,谨慎地打量起来。

    方才说到小崽子的血肉另有去处,白那什么看了一眼这里。

    啧,果然不是纯粹的出口,就说他们这个秘境不简单。

    燕岂名转悠了一圈,没看出来这水潭有什么古怪。

    谭面平静,如上好缎带,风吹过打着褶皱,水清见底。

    但他方才也确实是从这里出来的。

    剑弯起剑身挠了挠自己,那他再跳进去,是会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可也没在那里看见小崽子啊!

    .

    似星河四脚着地,飞快地在地上奔腾。

    银白色的毛不断从他身上钻出,人形渐渐被一只巨大的犬类取代。

    他嘴里叼着草打的络子,中间缀的珠子烫亮得像在着火。

    天际的太阳惨白惨白,纹丝不动,像是被人挂上去的纸画。

    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变动,又仿佛静止不变。

    银狼不管不顾地冲过荆棘野草,血脉的指引越来越强,在混乱的空间里,告诉他自己所去的方向没有问题。

    与此同时,似星河的爪子越来越锋利,四肢越来越健劲,身上从薄绒过渡到飒爽的银毛,像是破茧之蝶,攒了整个虫蛹期的力气,做搏命一击。

    剑好奇过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也问过他秘境有什么秘密。

    这就是他最大的秘密,秘境是他自出生起就失落的一部分,娘亲死前叮嘱,只有收回秘境,重新吞下这方天地,他才能活。

    不然成年前的最后一次满月,就是他的死期。

    似星河紧咬络子,把剑的影子从脑海里甩出去。他没再试图感应与剑之间的剑契,就算是解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珠子里的火焰越烧越亮,映出一个微缩的秘境,伴随着珠里的景象一寸寸活过来,外面的景象一寸寸崩塌。

    银狼在崩坏之间穿梭,时间的尺度渐渐失去,直到他看见一道光点,像是一个稳定的锚点,飘在不远处的高台。

    似星河叼着络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他机警地竖着耳朵,四肢是荆棘划出的痕迹。

    幼狼噫噫呜呜地放下络子,用鼻子把珠子往前拱去。

    珠子归位,他才能以此撬动力量,将整个秘境重新吞下。

    却在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横过,按住那珠子。

    男人的声音带着玩味,漫不经心:“真是辛苦了啊,我的血脉之子。”

    霎时,天际太阳眨眼化为月亮。

    血红色里,一轮满月高空,撕裂般的疼痛从似星河五脏六腑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