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光华,于蚀月血脉是力量,是源泉,是恩赐。

    流淌在似星河身体里,却成了诛心的诅咒。

    第一波疼痛过后,灼烧感从血脉末梢一点点上行,但似星河早已熟悉这种痛苦。

    在过去每一个满月的夜里。

    他仿佛不受影响,咬牙挣扎着一寸一寸爬起,眼眸冰冷地看过去:

    “魔尊九嶷。”

    男人挑了挑眉,依旧没正眼看他,手指拨弄地划过珠子:“哦?竟认得本尊……倒是有趣。”厌恶垂眸,“要不是看见低贱的人类血脉能将蚀月玷污成这样,本尊都忍不住有点欣赏你了。”

    似星河没搭理他,躬身一跃,介于幼狼和成狼之间的狼躯高高拱起,一把将珠子上的手咬开。

    男人抖抖血珠,嘶了一声。

    似星河嘲讽:“看来你的血也没有多高贵。”

    珠子仍然在吸收秘境,周围的一切一点点坍塌,只是从白昼换到了黑夜。

    血色月光下,巨大的银狼毛发战意蓬勃,浑身上下写着一股不服输的冷倔。

    九嶷终于转头看了似星河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不怕本尊?”

    似星河冷声:“你一个被封印的魔,我怕不知道该怎么杀了你吗?”

    九嶷乐了,往前走了一步,踏到一半,身后果然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

    他不以为意地抖去身上浮现的灵咒镣铐:

    “看来失败的血脉也不是没有用处,你很聪明,比那个蠢货好。”

    似星河表情瞬间一冷:“白夙是你指使的。”

    九嶷歪歪头,好像在疑惑这个名字。

    完了撇撇嘴:“不用在意他。”

    似星河的脸已经更冷了下来:“血咒也是你弄出来的。”

    九嶷一步步走上前来,毫不在意。

    他的眼眸黑得像是最深黑不透光的琉璃,带着蛊惑轻轻道:

    “怎么?你难道真的在意那些人?”

    似星河冷笑。

    九嶷继续道:“本尊帮你扫去了那些对手,除了最开始,也没添什么麻烦,不是吗?”

    似星河面露厌恶,前爪狠狠将九嶷的袍角挥开: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解除封印?出去?”

    男人似笑非笑:“真无情,本尊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他说话的音调轻佻懒散,但怎么也抹不去骨子里浸着的冷漠,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不熟悉的人,乍一听很容易把他和清寒当作一类人,但似星河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同,清寒要更……

    他猛地咬唇,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想到那个背弃之人。

    秘境残余的碎片继续涌入珠子,虚影摇摇欲坠。

    九嶷突然露出一个兴味的表情,蹲下来挠了挠似星河的下巴:“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能单纯是和本尊刚发现的儿子,联系联系感情呢?怎么样,你和你剑里的那个朋友,处得还不错?”

    似星河猛地退后一步,喉咙里发出威慑的低吼。

    九嶷啧一声,撒开手。

    被当作一条狗逗弄,似星河冷冷看向九嶷:

    “你还站在这里和我讲这些废话,总不会是因为强到一手就能把我打死吧。”

    二百年前,魔尊被封印一事,直接导致了魔界失落。

    这么强大的封印,他突然出现在此,不可能丝毫不受限制。

    银狼警觉地围在珠子边,秘境已经摇摇欲坠。

    九嶷看着他。

    似星河利爪牢牢抓在地上,随时可以攻击。

    九嶷突然笑了,先是轻笑,然后笑得越发灿烂。

    “哦。”

    他笑着说,“等满月的力量弱下来吗?”

    似星河心头一凛,瞬间将灵气汇聚,蓄势待发。

    九嶷仍然带笑:“所以说你是一个聪明孩子,我等在这里自然是有限制,但有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

    银狼怒吼一声,猛地扑上前去。

    九嶷轻描淡写地一掌接下,好笑地摇头:“刚说你聪明就犯蠢。你不是也说了,我强到一手就能把你打死。”

    男人冷漠挥手。

    “轰——”

    纷然碎开的秘境里,巨大的银狼横飞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受过伤的右腿瞬间支伶,歪折到一边,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似星河啐了口血沫,再扑上去。

    九嶷逗狗似地把他挥开。

    似星河再扑,用尽全身的力量撕咬。

    九嶷挥手,游刃有余,表情逐渐不耐:“这样真让我怀疑,你真的是魔的血脉?还是凡人的血脉就蠢笨至此?”

    似星河全然不理,疯了一样往上扑。

    九嶷再度将他轰开,厌烦地歪了歪头,似乎在听什么。

    他突然恍然大悟:“啊!”

    九嶷高兴道,“真有趣,你还在担心那个背弃你的愚蠢——嘶!”

    银狼狠狠从他手臂上扯下一块皮肉,跌落在地,遍体鳞伤带着血,冷冷看过来,眼里写着警告。

    九嶷更兴奋了:“怎么?和秘境的联系更强,发现你们的剑契不见了?”

    他低低蛊惑:“你不是知道吗?他是长于诡道的背弃之人……”

    “闭嘴!”银狼炮弹一样冲过来,将九嶷撞翻在地,红色灵力像一把双刃剑,刺伤自己的同时狠狠击中男人的要害。

    “你不配提他。”

    黑雾散了散,在另一头重新凝结成人形,身形弱了一些。

    被真正攻击到,让九嶷里带上了血意,兴奋的感觉从每一分毛孔炸开。

    他舔着嘴唇:“真是好强的情感,人类真是软弱又美味的生物。”

    “是嘛,那再尝尝这个。”

    找到了攻击的窍门,似星河开始精准地以伤换伤——汲取血月灵力之后,真正的血脉力量在他体内滋长,牙齿像剑锋一样尖,能够刺破九嶷的皮肤,掌爪像钢刃一样利,能够挠下九嶷的血肉。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

    诅咒的压制伴随血脉增长,烧得似星河双眼通红。

    他一次次扑在九嶷身上,每一次都狠狠扑出伤痕,每隔几次就能逼得他放弃一个分身。

    与此同时,他残破的身躯越发伤重,浸在血里一样,只靠血月的力量吊着。

    九嶷分身凝实的速度也愈发慢了下来,身上渐渐有阵法的灵纹浮现,对他形成桎梏。

    “不错,”又一轮撕扯碰撞,九嶷仍有力气调笑,“像一只魔,只可惜,凡人的脏血拖累了你。”

    他狠狠把似星河甩开,停下来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血月的灵力在他身后疯狂倒灌,一只比似星河庞大十倍不止的巨狼身形隐隐显现,被猛地跃起的镣铐拉回去。

    九嶷眯起红眼:“看清楚了吗?血月的恩赐,卑贱的凡血承受不起。你这样还能坚持多久?”

    似星河眼前已经蒙上了血翳,看什么都带上一层红色,他倔强地站起来:“能坚持到你死。”

    九嶷又笑了,逐渐惋惜,看着地上迸溅的血滴:

    “虽然是凡人的脏血,但还有一半蚀月血脉白白流失了。”

    舔了舔嘴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嗜血表情。显然,同出一脉的血液味道让他兴奋不已,已经逐渐露出魔的癫狂。

    九嶷耐着性子诱哄:“你难道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这样不顾一切地杀掉我又有什么好处?血月可要过去了。”

    似星河冷冷道:“你都知道什么?”

    “凡血的反噬让你活不过今晚,你应该很需要那颗血钥吧。吞下它,你的血脉就完整了。”

    似星河积蓄着力量,没有马上扑上来:

    “然后呢?让你吃了我,好出去?”

    九嶷丝毫不掩饰赞赏:“我说的是真的,本尊有点欣赏你了,舍去那一半的脏血,你确实配做我的儿子。”

    他不以为意地回答前面那句:“至于吞噬,这是我们的本能。承继我的血脉,你难道没有感受到那份血液的共鸣,想要成为我的一部分?或者……吞噬?”

    似星河不屑地哼了一声,突然眉头一蹙。

    狼躯剧烈挣扎起来,似乎在和什么觉醒的力量争斗。

    九嶷开怀地笑:“感受到了吗?这才是蚀月真正的力量。”

    他压低声音:“血咒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血魔宗利用了血钥秘境,而它是你的一部分。”

    胸腔激荡着激烈的情绪,血脉,诅咒,一并烧上来,好像要把似星河的理智烧穿。

    耳边是蛊惑的声音:

    “你这样已经是强弩之末,真的还能杀了我吗?血钥是你的一部分,为什么不吞了它呢?

    “你有一半的几率被我吞噬,也还有一半的几率能活,为什么不呢?再说了,回归我不好吗?做一个强大的,不被凡血所累的魔,没有人能够背弃你——”

    巨大的灵力激荡之下,秘境之中的秘境像一只罩在头顶的玻璃碗,彻底轰开,露出第一层秘境。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一瞬间,他感觉灵台一清,直直透过血翳看清了九嶷身上的阵法灵纹。

    他从没见过这些,此时却有清晰的明悟沿着心口契约传来,让他能够看懂每一分灵纹的走向。

    甚至可以说,清寒自己也未必看得比他更明白。

    原来是这样。

    似星河嘲讽地一卷薄唇:“我好像说过,你的血也没有多高贵。”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蚀月气息迅速弱下去,九嶷所感受到的危险感却节节攀升。

    一直游刃有余的魔尊终于觉得不对。

    退后一步:“你在做什么?”

    似星河冷眼看他,笑:“看不出来吗?崩解来自你的那一半,高贵、血脉。”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伴随狼形褪去,半跪在地的少年浑身浴血,右腿古怪地折在一边。

    他一手撑地,一手成爪,划在手腕,血液加速流出。

    九嶷想要阻止,身上的阵法之力却骤然加强,锁链收紧,将他往后拉去。

    “什么东西?滚开!”

    九嶷烦躁地甩开锁上来的阵法,却好像有什么力量源源不断,让加诸他身上的封印越来越强。

    似星河嘴角带血,咳出一串血沫。

    要不是九嶷,他也不会发现,自己凡人那一半血脉里流淌的,真的是针对蚀月的诅咒。

    蚀月血脉越弱,那一半诅咒之力就越强,简直就像是——

    一把专门用来克制魔尊的锁。

    他神情冷漠,眼里的笑和九嶷越来越像:“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个鬼!”

    一道剑影从秘境破碎的夹隙中冲出,狠狠扎在小崽子身前的地上。

    “我就一会不在,你把自己搞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