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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慢慢来

    清晨六点刚过,枕边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卧室里亮起微光。程景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探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林深的柴犬头像顶着红色数字“1”跳出来。时间显示是五分钟前。

    **【林深】**

    [图片:实验室操作台一角,溶剂纯化仪的屏幕显示着平稳的绿色基线,旁边是摊开的实验记录本和一支笔.jpg]

    师姐早。溶剂纯化跑完了,基线稳。[OK手势]

    香菇滑鸡窗口刚开,人还不多。[咖啡杯柴犬]

    程景把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睡意未消的眼睛半眯着看屏幕。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仪器平稳的基线,摊开的记录本——这是林深的世界在她清晨混沌意识里的第一帧投射。他总是起得这么早,像实验室里一个无声的晨钟。她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指尖带着睡意的迟钝划动:

    **【程景】**

    收到。基线稳就好。

    溶胶粘度数据发我,醒了看。

    PS:帮我打一份。

    她按下发送,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被窝里的暖意重新包裹上来,意识沉浮间,她仿佛能闻到实验室清晨特有的、混合了溶剂和尘埃的清冷气味。这样的对话像固定的程序,在她睁眼之前就悄然启动。林深的世界被精准切割,通过小小的聊天框推送过来:纯化仪的平稳基线,打印室门口新贴的“纸张限量”告示,甚至是他用移液枪在废纸上画的、代表香菇滑鸡窗口的抽象箭头。程景会在洗漱时点开他发来的失败SEM图蹙眉,会在啃面包时回复他关于“真空烘箱最高温下材料会不会唱歌”的严肃(且无厘头)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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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风橱的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只留下磁力搅拌器低沉单调的嗡鸣。林深戴着厚重的防护面罩,锅盖头被压得紧贴额头,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悬空,全神贯注地盯着滴管尖端和下方剧烈旋转的漩涡。淡黄色的前驱体溶液以极其缓慢、近乎静止的速度,一滴、一滴地融入清澈的水相中。这是二氧化钛微球合成的又一次尝试。空气里只有滴答的水声和他压抑的呼吸。

    程景站在他侧后方一步远,同样戴着面罩,目光锐利地锁住溶液接触的界面。之前的失败像无形的压力悬在两人头顶。

    一滴,两滴…乳白色的光晕在接触点极其微弱地一闪即逝,迅速被水流卷走,水相保持着令人屏息的澄澈。林深的手臂肌肉紧绷,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在面罩内侧拉出细长的水痕。程景的心也跟着那滴落的节奏悬着。

    突然!在第八滴溶液融入的瞬间,漩涡中心毫无预兆地扩散开一片浑浊的白雾!如同滴入水中的牛奶,迅速晕染开来。烧杯里清澈的液体在几秒钟内变成了绝望的乳白色浓汤,紧接着,粗糙的颗粒肉眼可见地沉向杯底。

    磁力搅拌器的嗡鸣成了唯一的声响,刺耳地嘲笑着。

    林深的手臂僵在半空,几秒钟后,才极其缓慢地关掉搅拌器,摘下厚重的面罩。锅盖头下,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抿紧,眼神定定地看着烧杯底部迅速堆积的沙砾状沉淀,半晌没说话。那里面,是他调整了许久的心血。

    冰冷的挫败感弥漫开来。程景看着他微微垮下去的肩膀,那种熟悉的、被精密反应戏耍的无力感也悄然爬上心头。

    林深没说话,只是颓然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双手搓了把脸,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拿起摊在桌上的实验记录本,翻到最新一页,声音带着疲惫:“pH值9.2,浓度0.115M,滴速3秒/滴,搅拌速度800转…还是不行。”他指着记录的数据,眉头拧成了疙瘩,“到底是哪个环节…”

    程景没接话。她默默走到他工位旁,拉过另一把椅子,安静地坐下。通风橱顶灯的光线在她侧脸投下清晰的轮廓。她拿过林深的记录本,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数字。“别急。从头顺一遍。”她的声音不高,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静的务实。

    她的手指点在水相pH值上:“9.2,缓冲液新配,没问题。”指尖移到前驱体浓度:“0.115M,比上次0.12M降了,依据是上次局部浓度过高导致团聚的推测,这个调整逻辑是通的。”目光落在滴速记录上:“3秒/滴,理论上可以。但刚才第八滴的时候,”她看向林深,“你手臂是不是晃了一下?滴速好像快了半秒?”

    林深仔细回想,脸上露出懊恼:“好像是!手臂有点酸,没稳住!”

    “搅拌速度恒定,滴速瞬间加快,局部浓度陡增,就容易引发爆发成核,直接团聚。”程景用笔在记录本空白处画了个简图,标注出局部浓度过高的区域。“下次,”她顿了顿,“手臂找个支撑点固定,或者,考虑注射泵。”

    林深看着那清晰的示意图,眼中的茫然被具体的改进方向驱散。他指着温度参数:“65°C?文献推荐是60°C,我提温是想加速反应…”

    程景的笔尖点在那个温度值上:“温度升高加速反应,但也降低了可控性。这个改动,有数据支撑它的稳定性吗?还是感觉?”

    林深看着“65°C”旁边自己写的小字备注“加速反应”,有些赧然:“…是感觉。心急了。”

    两人头凑近记录本,一点一点地复盘、质疑、分析。通风橱的嗡鸣成了背景音。程景的声音不高,带着抽丝剥茧的逻辑力量,将挫败感拆解成可验证的具体问题点。没有无用的安慰,只有扎实的剖析。

    当疑点梳理完毕,林深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他看着本子上新增的红色批注和简图,眼神重新有了焦点。

    程景合上本子,顺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封口袋,里面装着几颗独立包装的普通水果硬糖。她撕开一颗柠檬黄的包装纸,很随意地放在林深摊开的记录本上,压在那片关于局部浓度的示意图旁边。

    “呐,”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递给他一张滤纸,“实验室老传统,幸运糖果。吃了下次手稳点。”她说完,起身走向水池清洗烧杯,水流声哗哗响起。

    林深看着那颗静静躺在红色笔迹和失败分析图旁边的、亮黄色的糖果。他剥开糖纸,把酸溜溜的柠檬糖塞进嘴里。浓郁的酸意在舌尖炸开,冲散了嘴里的苦涩。他含着糖,感受着那股酸劲儿,重新拿起笔,在复盘笔记后用力写下:“V7.0:注射泵+温度梯度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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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间的食堂喧嚣嘈杂。程景端着餐盘找到角落的位置时,林深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两份香菇滑鸡饭。他自己那份里的香菇已经被挑出来,堆放在餐盘一角。

    “你的。”林深把另一份没动过的推到她面前,又很自然地把堆在餐盘一角的香菇,一片一片夹进程景碗里。“我不爱吃这个。”他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开始专注地吃自己碗里只剩下鸡块和青菜的饭,耳根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程景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裹着浓稠酱汁的香菇,又看看对面那个埋头吃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锅盖头。她没有道谢,只是拿起筷子,安静地夹起一片香菇送入口中。浓郁的酱香和菌菇特有的鲜美在舌尖化开。她想起清晨他发来的仪器基线图,想起通风橱前他僵直的背影,想起复盘时他专注的眼神,还有嘴里似乎还残留着的那一丝柠檬糖的酸意。一种细密的、温吞的暖流,悄然包裹住心口。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饭,食堂的嘈杂似乎被隔开了一层。

    吃完饭走出食堂,傍晚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西边的天空正燃烧着一片绚烂的晚霞,金红、橙粉、紫罗兰,层层叠叠地晕染开来,像打翻了调色盘,将校园的林荫道和远处科研楼的玻璃幕墙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看,晚霞。”林深指着天边,锅盖头下的眼睛映着霞光,亮晶晶的。

    “嗯。”程景应了一声,抬头望去。霞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平日的沉静。

    两人很自然地沿着通往宿舍区的小路慢慢走着,谁也没说要去哪里。脚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霞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路上投下斑驳跳动的光点。

    “今天的霞光,有点像…嗯…”林深努力寻找着形容词,锅盖头随着步伐一点一点,“像我上次失败那锅溶胶的颜色?就是没沉底之前那种…浑浊的金色?”

    程景被他这个奇怪的比喻逗得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不像。”她看着天边流动的瑰丽色彩,声音很轻,“像成功分散的胶体金溶胶。”

    林深愣了一下,随即嘿嘿笑了:“还是师姐专业!”他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滚进路边的草丛。“师姐,你说注射泵真能解决手抖问题吗?那玩意儿看着挺复杂…”

    “操作几次就熟了。”程景的声音在霞光里显得温和了些,“比你练手腕稳定快。”

    “那倒是…”林深挠了挠锅盖头,影子被霞光拉得很长。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程景被霞光勾勒的侧影,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点,配合着她的步调。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实验、注射泵、下周的组会安排,话题琐碎而平常。绚烂的霞光在他们身后流淌,将两个并肩的影子温柔地融合在一起,又随着前进的步伐拉长、分开,再融合。程景听着林深带着点兴奋的絮叨,看着天边不断变幻的色彩,心底那片被数据和失败占据的角落,似乎也被这铺天盖地的霞光温柔地熨帖了。这条路通向宿舍,也通向实验室,而此刻,走在霞光里,那些精确的参数和待解的难题,都暂时退到了暖色的背景之中。

    **【林深】**

    [图片:宿舍楼下,绚烂的晚霞铺满天空,几栋楼的剪映衬其中.jpg]

    安全送达。[OK手势]

    注射泵使用手册已下载完毕。[书本柴犬]

    程景看着屏幕上那片熟悉的晚霞和OK手势的柴犬,熄了手机屏。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嫩叶在室内灯光下舒展着,叶尖无畏地向上。她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那个装着几颗糖果的塑料袋安静地躺在里面。实验室窗外,最后一点霞光沉入天际线,深蓝的夜幕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