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岁岁又年年 > 第二章
    第二天下雨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池岁岁望着屋外被细碎的雨帘笼罩的城市,以及早起撑着伞出小区去上班、上学的行人,这座城市被雨冲刷后,显得越发的冥蒙。再度骤降的气温,说着秋季的到来。

    其实相比太阳,她更喜欢下雨,只不过是暴雨天。

    在她的印象里,如果还在沉睡的时候被一道撕破天际的闪电照亮了房间,接着是轰隆隆的雷鸣,那么大概率可以今天不用去上学了,她就可以继续听着这样的自然的嘶吼睡更久更久。等到后来初二了,这样的好日子就没有了,因为她要备考中考,中考之后就是高中,高中就是高考。但是她还是很喜欢暴雨天,她可以撑着那把长柄花伞在没有人的街道飞快地转着伞柄,感受雨像花洒一样飞向四周。暴雨天不用小心翼翼地走在人行道上,因为暴雨不会眷顾不穿雨靴的人,她的任何谨慎都不会有结果,肮脏的雨水不止在翘起的砖缝里,它们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就飞溅到她的身上了。最快乐的时光是走着走着的时候一道闪电照亮了凌晨六点多的黑夜,像一个巨大的手电筒,然后她默默数着节拍看自己和大自然的嘶吼是否合拍,猜中后她就会忍不住蹦跳在雨水里,她喜欢暴雨。

    “咚咚咚。”

    屋外突然传来温柔轻缓的敲门声,传到池岁岁虚掩着房门的房间里声音更小了。

    池岁岁听到声音,有些不太确定,但还是快步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快速将她虚掩着的房间门拉开更大的缝隙,完全不顾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因为自己下意识的警惕动作拖到了地上。

    “池阿姨早上好,打扰了。”

    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池岁岁感觉不太对劲,就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看一看来者究竟是谁,没想到刚探出头就和站在玄关位置的年轻男性对上了视线。谢谨年抬眸,正巧看到走廊深处的房间门口拉开了一个缝隙,池岁岁像是用胡须衡量门缝是否够过去的小橘猫一样从门缝里偷偷看他。

    他和她对视一眼后,微微一笑,就当作是打了招呼。

    池岁岁撞入谢谨年的眼眸后便缩回了房间,将门快速关上了。

    是追悼会上看到的那个人。

    关门的声音有些大,池蝶不免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走廊,随后又抱歉地笑笑对着谢谨年说:“不好意思啊,岁岁她比较怕生。”

    谢谨年摇摇头,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说:“没事,慢慢就认识了。”说完,谢谨年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家具都铺上了白布用来防灰尘,玄关不远处正放着两三个行李箱。

    谢谨年问:“就只带走这些东西吗?”

    池蝶点点头,说:“要带走的重要的东西就只有这些了,我去房间喊岁岁。”

    池蝶把门打开后就看到池岁岁把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整整齐齐放在床边,正抱着叶知舟送的猫猫抱枕垂着头看着地板。池蝶叹口气,走到池岁岁身旁坐了下来,抬手将垂落的发丝挽在岁岁的耳后,柔声说:“岁岁,不想走的话,我们就不走。”池岁岁看向池蝶,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池蝶保养得很好的脸平添了几道皱纹,原本没有的黑眼圈也出现了,乌黑的发丝间竟也添了不少银白色的细丝。池岁岁摇摇头,拉住池蝶的手:“妈妈,再帮我梳一次头发吧,好吗?”

    池蝶抬头看着池岁岁笑笑,“嗯”了一声便起身在床头柜上拿起了梳子和皮筋,池岁岁就侧坐在床边。池蝶虽然站着,但也没有比坐着的池岁岁高多少。池蝶的左手还绑着绷带,但是已经能够活动了,医生说万幸没有伤到神经。池岁岁的头发是细软塌,昨晚刚洗过的头发丝滑过池蝶纤细的手指间,池蝶有些感慨。她常常会给舞蹈室的孩子们梳头发,却已经很多年没有给池岁岁扎头发了。

    从前,她小小的,经常闭着眼睛熟睡在她和叶知舟床边的摇篮里,醒了也不常哭闹,只会嘴吮吸着自己的手指,黑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看着这个对她来说无比宽阔无比庞大的世界。

    现在,一个臂弯就可以抱住的小小的她,俨然成为了一个小大人,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将眼前的小宝努力抱起个十几秒,然后喘着粗气将她放下,笑着说“妈妈老了,抱不动你了”。

    池蝶拿着梳子耐心的将池岁岁过肩的长发梳顺,柔顺的发丝就这样从她的指尖滑过,她不禁开始慨叹:“小的时候,岁岁你的头发跟三毛一样,只有三根。”

    池岁岁听池蝶的话,想起了幼儿园的入园照片,头发确实很少,但不至于是只有三根。

    “我和知舟就着急呀,到处问周围的人怎么办,问到最后,知道了一个土办法,于是把你的头发剃光了每天用生姜水抹你的头皮。”池蝶说着说着,笑了笑,她自然知道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后来,你从头发少少的小宝变成了一个头发有点少的大宝。嗯,现在有这些头发就足够了。”

    说话间,池蝶已经将头发都聚拢在拳头里,用着梳子梳着落下的那些碎发,准备用右手手腕上的橡皮筋扎起来。“有段时间我特别忙,于是那段时间都是知舟照顾你,就连头发也是他扎的。”

    提起这个,池岁岁撇撇嘴,说:“爸爸他扎头发可痛了,每天睡觉之前摘下橡皮筋还是觉得头皮好紧,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感觉更少了。”

    “是呀!后来你幼儿园毕业演出,我打电话和他说,先帮你穿好衣服扎好头发,回来我再给你化妆。结果怎么着,回来就看到你两个马尾一个高一个低的,然后你哭哭啼啼说‘没搞好’‘我不要爸爸弄了’,知舟就蹲在你旁边拿着纸巾擦你的鼻涕和眼泪。”池蝶说着,动作轻柔地收紧手里的橡皮筋,将发圈绕了绕,绕了三圈扎牢了头发,刚刚好,不松不紧。

    池蝶双手搭在池岁岁的肩膀上,又缓缓坐下,从池岁岁的正面看头发扎得怎么样,见刘海有些乱糟糟的,就抬手将那些细碎的跑错地方的碎发分回正确的地方。

    “那天之后,知舟闲着没事就给我扎头发,后来成功学会了丸子头。”

    “啊,我记得,小学去拍证件照那天就是爸爸给我扎的丸子头。”

    “嗯,这样一说,我也好久好久没有给岁岁你扎头发了,”池蝶眉眼温柔地看着池岁岁,总觉得怎么样也看不够,“那么小的一个小孩,怎么突然就这么大了呢?”

    池岁岁鼻头一酸,抱住池蝶一头扎进妈妈的怀抱里,说:“不管多大,我都是妈妈的小孩。”

    没一会儿,谢谨年就看到梳着高马尾留着齐刘海一脸稚嫩的池岁岁牵着池蝶的手,一脸警惕地站在她妈妈身旁,于是眼底含笑,轻声开口:“岁岁你好,我叫谢谨年,是你的叔叔。”

    叔叔?

    池岁岁听完,皱着眉头看向池蝶,又看了看和池蝶完全不像的谢谨年,纳闷了。

    “你好。”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还是硬着头发打了声招呼。

    谢谨年笑笑,转身将门打开,门口的几个保镖便入内将玄关处的行李箱和池岁岁房间里的几个大包和猫猫抱枕拿着走了,随后谢谨年走到门外提前给她们撑起了一把很大的黑伞,待她们坐上车后,他才收起伞坐到了副驾驶位上系好了安全带。期间,池岁岁就偷偷地观察着谢谨年。

    那个人没有再穿昨天的黑色西装,而是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显得也不是很大的样子。一夜之间,好像那个有些病弱的他突然红润了不少,胡子也刮干净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眼底的红血丝还是有很多,但总比昨天乍一下看到的疲惫感好多了。

    坐上车后,池岁岁有些拘谨地端坐在座位上,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在交通工具上,她接触最多的车辆是公交车,很少才会坐小汽车,更别说这样高档的私家车。

    外公家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外公他,好相处吗?会接纳她吗?

    谢谨年从后视镜看到池岁岁一脸紧张的样子,有些不太放心,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池蝶注意到了池岁岁的不安,伸手握住了池岁岁的手,缓缓地摩挲着,想让她安心。

    “岁岁,困了就躺在妈妈腿上睡一觉,还有一会儿呢。”

    池岁岁听到池蝶的声音,紧绷的弦终于是放松了。

    虽然不知道全新未知的人际关系和生活环境自己是否能好好适应,但是好在,妈妈就在身边。

    一直从后视镜看着池岁岁的谢谨年见她终于松了口气,便也瞥过目光,去看窗外了。

    可能是因为池蝶就在身边,还时不时拍打着她的背,池岁岁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

    刚回到池家老宅,池岁岁还没有看到池蝶口中的外公,就看到了长长的红毯和站在红毯两侧神情谦和的姐姐和哥哥们,接着就听到她们齐声喊道:“欢迎小姐和小小姐回家!”

    池岁岁有些恍惚,但还是任由池蝶牵着她的手,和池蝶一起跟在谢谨年的身后进到了庄园里面。刚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但身姿依旧优雅挺拔穿着西装的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然后就听到他开口:“这就是岁岁吧?我叫池森,是你的外公,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池森?

    池岁岁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个年代想要知道外面的事情,更多的还是依赖媒体报刊和电视节目。她并不怎么关注经济类的节目,也不关注相关的杂志,但是她听过班上的男生讨论过经常出现在启明市经济杂志上的池森,说他是启明市有名的池家家族掌门人,非常有钱。

    池岁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池森,又看了看神情自然的池蝶。

    谢谨年站在池森旁边,注意到池森森的神情变换,从疑惑到震惊只用了短短几秒。

    察觉到池岁岁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池蝶不动声色的将池岁岁微微拉在自己身后,说:“爸,岁岁比较认生,还是先让她熟悉熟悉家里环境吧。”

    池森见池蝶还是这样的态度,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那,小年你这段时间就带着岁岁熟悉一下这边吧,我就先回书房了。”说完,旁边的管家扶着池森走了。

    谢谨年走到池岁岁身旁,微微弯下腰,从卫衣口袋里变出了一个白巧克力,手静静地摊开在池岁岁眼前,一块精致的巧克力就躺在他的掌心:“岁岁,要不要先吃个巧克力?”

    池岁岁脸微微一热,接着慌忙把视线移向谢谨年的掌心,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某个牌子的巧克力,再看了看池蝶,池蝶温柔点头示意她拿着,她才说了声“谢谢小叔叔”,然后再小心的从他的手心拿过巧克力,放在了口袋里。

    看着这样稚嫩还有些怯生生的池岁岁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谢谨年的内心不禁柔软了许多。

    谢谨年微微一笑,直起身,说:“我带你们去房间吧,收拾一下就可以准备吃午饭了。”

    谢谨年简单地带她们介绍了一下屋内的设施,然后再带她们回到了楼上的房间。池岁岁的房间就在刚上楼右手边的第二个房间,谢谨年的房间就在她房间的对面,池蝶的房间还是原来的那个。

    介绍完之后,谢谨年就离开了,池蝶的房间内只剩下池蝶和池岁岁两个人。

    待房门关闭,池蝶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后拍拍身侧的空位置,示意池岁岁跟着她一起躺下来。

    池岁岁便跟着池蝶一起躺了下来,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对于她来说十分陌生,但对于池蝶来说熟悉和陌生交杂的房间。房间比她们家里的房间大很多,但大大的空间并没有显得冷冰冰的。

    池岁岁侧头,看向床头贴着的不知名乐队的海报,又看向书柜里放满的小说,再看看桌子上摆满的相册照片,里面的人看不太清楚,应该是池蝶和重要的人的合影。

    原来妈妈也和自己一样,有过喜欢的小说和乐队,也有自己的照片墙。

    池蝶抬手用手轻轻地滑过池岁岁的马尾,看着她那样惊奇又有些拘谨的样子,忍不住发笑,问:“怎么样?妈妈以前的房间,也很好看吧?”

    “嗯,好看。”池岁岁将房间观察了一遍,然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池蝶,两个人的眼神交叠。

    “我本来很怕的,但是我现在不怕了。”池岁岁又继续说。

    池蝶鼻子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问:“怕?”

    池岁岁有些不好意思地钻进池蝶臂弯里,闻着池蝶身上安心的香味,说:“因为不知道外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害怕。但是看了看妈妈的房间,我就不怕了,外公应该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摩挲着发尾的手一顿,池蝶不自然地咳了咳,然后“嗯”了一声。

    “嗯,不怕,不怕……”

    徐徐的微风卷入房间,将纱质的落地窗帘吹成海浪的形状,挂在门口的有些陈旧的风铃互相碰撞,发出脆脆的清响声,两个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放下了疲惫在温暖的床上睡去。

    中午一起吃过了午饭,池森以池岁岁还不熟悉家里的环境为由让谢谨年带着她到处逛逛,她本来想推辞,但是一想池蝶已经很疲惫了,她要是跟着谢谨年一起转转,池蝶就可以自己休息会儿了,便答应了。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谢谨年在前面慢慢地走,时不时介绍一下庄园里的设置,池岁岁在后面跟个乌龟一样慢慢踱步。

    走着走着,池岁岁脑袋放空,思绪就这样飘到了叶知舟遇害那天。

    十月二号那一天是她的十五岁生日。

    她还记得那天正埋头吃饭,突然包间的灯一灭,服务员带着已经点好蜡烛的生日蛋糕走进了包间,池蝶和叶知舟在服务员鼓掌唱生日歌的时候,将象征小寿星的王冠戴在她的头上,她在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们的希冀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下了“父母平安长寿”的愿望,三个人一起吹灭了蜡烛。

    她许的愿望,年年皆是父母平安健康。

    吃完饭后,池蝶和叶知舟一左一右地牵着她的手想带她去买一个金手链当作生日礼物,最终拿下了一个小小的金元宝手链戴在了手上。可是刚走出商场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个持刀的男子冲向了叶知舟,一时之间商场门口尖叫不断,人群纷纷逃窜。黑衣男子出现的突然,池蝶和叶知舟担心他是无差别伤人,在黑衣男子已经选择将叶知舟作为伤害目标且无法快速逃离现场的时候,两个人便紧紧地抱住池岁岁,用身躯为她创造出一个护盾,尽自己的最大可能将伤口和疼痛隔绝在爱的外面。

    对于那场事故,池岁岁的记忆只剩下了她在池蝶和叶知舟的身下哭喊到声音嘶哑,疯狂流泪嘶吼着“救命啊”“求求你们帮帮忙”“救救我们”,以及每一次拼命挣扎妄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被捅得满身鲜血的父母时,都一次次被池蝶和叶知舟强制压回去。直到那个凶手逃离了现场,警察和急救医生赶来,她都被池蝶和叶知舟紧紧地护在怀里。

    叶知舟就在这场事故中去世了,池蝶也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

    脑袋乱七八糟的,那些不愿意想起的恐怖的片段疯狂涌入她的脑海,像脱水的鱼在岸边无规律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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