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箭头翻遍土地也未寻得,这林中唯一的线索断了,便只能寄希望于河中。
一行人行至苏沐河岸边,风刻五人几息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李景渝遥遥望着苏沐河对岸,情绪难辨。
那里,是一河之隔的沐国边沐城。
谢明璃刚想说点什么,便听到李景渝的声音。
“信得过我吗?”
李景渝的目光追随着河中的一艘船至近前。掌舵之人正是风刻。
李景渝一个飞身,便落于船上。
谢明璃这才明白李景渝是在问她是不是要一同登船。
“我自是要登船的,你若是仗着在河中行船便想同我作威作福,看我回去不把你的蛐蛐,喂给青梅。”
青梅是谢竹月曾养的猫,只因它浑身黄褐色,像极了青梅煮酒的颜色,谢竹月便给它取作青梅。谢竹月远嫁沐国后,青梅便由谢明璃养着了。
谢明璃同李景渝寝宫离得不远。
李景渝闲来无事之时会斗蛐蛐,宫中有许多养的壮实的蛐蛐,青梅便时不时地蹿到李景渝宫中打牙祭,气得李景渝跳脚。
如今听得她这样威胁的话,引得他低声失笑。这一刻,谢明璃的调皮任性方才又显现几分。
他作势要扶她,她却翻过去一个白眼,然后也是一个利落的飞身。下一瞬,她便稳稳立于船上。
“好身手。”李景渝不忘称赞。
一行九人上了船。
途中李景渝指挥着行船方向,风刻掌舵,船速飞快。
这一路上谢明璃倒是有个意外的发现,每每路过浅滩之时,李景渝竟会一一避开白云石矿床。
白云城因其盛产白云石而名,苏沐河群的浅滩处便有许多处白云石矿,这些矿床随时有可能会有矿工出现采白云石。
硃国采矿冶炼兴盛,境内二十一城皆以其盛产矿石为名,就如同赤红山脉富含赤岩石,依赤红山脉而建的赤岩城便是以此命名。
但矿石种类庞杂多样,若非钻研之人,很难准确避开相应矿床。
从各个身手不凡的暗卫,到精准的矿石分辨,谢明璃很难将眼前之人和平日里只爱闷声斗蛐蛐的人重叠。
看来这李景渝并非颓废无为,至少,绝对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船行至偏僻之处,风刻五人便陆续入水。
苏沐河水势诡异,有些时候看着水面平缓,可一入水底便是湍流旋涡,若非善水者,稍有不慎便会将小命交代出去。
苏沐河内自然不止白云石这一种矿石,只是诸多矿石藏于河底,硃国之人探索极难,不像白云石大多暴露于浅滩。
看着风刻五人扑通入水,谢明璃还是本能地眉头一抽。
眼看日头渐低,不知是否又会徒劳一场,可潜意识中,她又好似希望今日无功。
“别怕。”
李景渝的低沉声音钻入她耳中。
河风吹过静默的船头,只带走几人紧张的呼吸声。
谢明璃看着日头,只觉这样的等待漫长难熬。
终于,河中传来“咕噜”声,风刻几人从河面冒出头。
风刻登上船,将手中之物呈上。
一抹妖异的蓝光让谢明璃的心脏漏掉一拍。
“孔雀蓝璎珞……”她的声音颤抖着,“我送姐姐的。”
李景渝呼吸一滞,将轻抬的手收回,转而取过风刻手中之物,将孔雀蓝璎珞轻轻放入她掌心之中。
风刻从河底取回的,除了孔雀蓝璎珞,还有一支灰褐色的箭头。
“三棱箭。”李景渝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几分。
“箭头呈现三棱形状,有倒刺,有血槽,可破甲,杀伤力十足。”文石唇角发颤,“是煊国皇室所用的三棱箭。”
白云城、赤岩城相隔千里,两国皇室队伍竟几近同时被埋伏,唯一逃生的人,成了现在受益最大之人。
此时在苏沐河河底发现的煊国皇室的三棱箭,幕后之人呼之欲出。
“宁煜野心不小。”李景渝微眯了下眼,而后看了下风刻。
风刻立刻道:“遍寻河底,未见尸身。只在浅流之底的淤泥处寻得此物,幸而这河流中透过日光,孔雀蓝折射而出,属下方才有所发现。”
谢明璃听着风刻的话,心如死灰。这孔雀蓝璎珞和三棱箭头,想必是姐姐性命危急之际留下。
姐姐真的回不来了……
入夜的河风在她耳边呼啸。她攥紧孔雀蓝璎珞,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李景渝望向苏沐河对岸的沐国,眼中多了分莫名的冷意。
他挪动脚步,站在她身后,默默将夜风挡住。
*
一行人再回白云城,本准备在内城客栈将歇一晚,明日一早启程。
可刚要入内城,便看见城门守卫对每个进内城之人严格盘查。
稍加打听之下,一行人皆神色剧变。
三日前,煊国宣战,沐国隔岸观火。
赤岩城守卫军同煊国大军血拼殆尽,赤岩城城主战死。
没了赤红山脉作为天险,煊国铁骑无人能敌。
赤岩城失守后,煊国大军向西进攻,一马平川,已经打到天河城,若是天河城再失守,那硃皇城将岌岌可危。
白云城全城戒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支援天河城。但对岸的沐国仍虎视眈眈,白云城能做的有限,无论如何不敢派出主力军出城增援。
李景渝和谢明璃几人不敢再耽搁,当即骑了快马,一路朝着硃皇城夜奔。
*
硃墨殿。
全域地图展于桌案之上。
硃国皇上于桌案前缓慢踱步,太子谢焰锋、太子妃宁烟和硃皇军统帅秦峥立于桌案对侧。
“硃国境内南部多山,易守难攻,南部,朕倒是不担心,只是……”硃王自叹了声气,道,“硃皇城东、南、西均有高山阻隔,煊国定然会全力进攻硃皇城以北的天河城。天河城绝不能失守。”
硃皇军统帅秦峥伸出两指,指向地图上天河城的位置。
“现在我方主要军力都布置于此。距离不远的白云城和霞石城支援已然就位,硃皇军也派出一支精锐前往天河城。”
“煊国大军举国来战,我方十三万兵力对战煊国二十万大军……”硃王神色严肃,“天河城交战,胜算不大。”
“天蓝城的西南大军在增援的路上了。”秦峥道。
“增援几时可到天河城?”硃王问。
秦峥暗叹,未上前答话。
“还需两月。”硃国太子谢焰锋回道。
硃王听到这个数字眉头蹙得更重。
“只要坚守两月,天蓝城的八万西南大军便可抵达天河城,到时大胜不敢说,但绝对不会再让煊国大军再有寸进。”秦峥分析道。
“煊国还未派出皇属的炎阳军。”谢焰锋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硃王看向宁烟,神色略缓,道:“烟儿,生此变故,父皇知晓你心绪难平。朕可以向你保证,刺杀一事,绝非我硃国皇室谢家所为。”
宁烟微微福身作拜,道:“父皇,烟儿嫁此已有三年,三年来许多事皆看在眼里,以硃国皇家行事作风,定不会做出破坏盟约之事,烟儿自是信得过的,父皇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炎阳军。”硃王道,“煊国神秘的皇属炎阳军,朕知之甚少。”
宁烟微微叹息,说:“炎阳军战力惊人,个个都是忠心不二的死士。他们从小便由皇室所培养,若对上寻常武人,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现在宁煜已将刺杀之事安在我硃国头上,煊国百姓更是情绪高亢,炎阳军势必会全力出击。我硃国和沐国的皇属军团战力确实比之逊色不少。”秦峥语气蔫了不少,刚刚的气势已消减大半。
“沐国……”他似突然想到什么,说:“若是沐国肯出援兵,定可一举歼灭煊国大军。”
谢焰锋沉思稍许,道:“苏沐河水势湍急,若在河上,沐国人倒是可以一战,但要渡河行兵,实在困难。强行渡河,必受击于半渡。”
“荣湘城守卫军。”秦峥神色激动,指向地图上苏沐河的对岸,沐国荣湘城。
“苏沐河水势平缓之地有一处可渡河,沐国的荣湘城到硃国的天蓝城之间,渡河行兵,绝无问题。沐国大军和西南大军汇合,到时支援一到,立时反击。”
待秦峥说完,硃王和太子对视一眼,二人均默契地未再言荣湘城一事。
硃王转而道:“去往沐国的使团昨日归来,虽说沐国皇上认为刺杀埋伏一事,定有蹊跷,可眼下沐国亦是频生变故。李景深和竹月杳无音讯,沐国皇后听闻便大病不起,只坚持了三日,便猝然薨逝。现下我们没有自证清白的确凿证据,沐国能按兵不动已是不易。”
一筹莫展之际,御前公公张福来报。
“皇上,三公主和景渝殿下在殿外侯旨,称有要事来报。”
谢明璃和李景渝将“三棱箭”面呈,大致讲述一遍经过。
殿内众人大惊。
宁烟怒急攻心,大骂宁煜。
“璃儿雪中送炭!雪中送炭!”硃王连呼,“想不到宁煜竟为一己贪念,弑父戮兄,其心可诛!”
“天河城派斥候来报。”张福公公的声音让众人稍有松缓的神经骤然一紧。
“启禀陛下,天河城战事有变。宁煜率炎阳军亲征,煊国大军即将攻破天河城城门。”
斥候来报,话虽不多,却句句鞭笞人心。
天河城若被攻破,煊国大军一路南下,硃皇城北部将再无险可守。
“还有……”斥候抬头望了一眼谢明璃,再次低下头去。
硃王眉心跳动,大怒:“还有什么!”
斥候咽了下口水,强自镇定,说:“宁煜派使臣到天河城,称……称只要三公主同意和亲,便、便可停战,宁煜特带了一封信给三公主。”
“哗啦!”
硃王桌案上的茶盏落地,应声碎裂。
硃王胸腔起伏,气息不稳,“张福!念!”
张福从斥候手中接过信,伏着身子展开信笺。
[明璃公主妆次:
三载之前,汝皇姐出阁,公主泪染梨云,其情其景,煜至今思之,犹在目前,刻骨铭心,未尝或忘。
今皇兄焕虽薨逝,然煊、硃两国盟约未绝,联姻之诺,岂可轻废?皇兄昔日所许公主者,凡兄可予者,煜必倍之;凡兄未能及者,煜亦当竭力周全。煊国皇室,定以国士之礼相待,视公主若珍宝,绝不令有半分委屈。
煜心拳拳,天地可鉴。若蒙公主不弃,允嫁煜身,煜即刻传令三军,止干戈,息烽燧。以今日两军之势为界,裂土为凭。硃国子民,煜当划予丰饶生息之地,保其世代安宁。自此,胡汉相安,兵甲入库,天下苍生得享太平。
此诺一出,山河为证。煜以江山为聘,惟愿与公主缔结秦晋之好,成就万世之安。公主明鉴!
煊国宁煜 顿首再拜]
谢明璃正怒火中烧,听至此,惊诧不已之余,只觉怒火更盛。
始终默言的李景渝,远远盯着那封信笺,目露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