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凉如水,昭阳宫内灭了门外的灯盏,从外看去,华丽的宫殿彻底笼罩在夜色中。

    茯苓照常整理着内间的衣物,这时槐夏走了过来,

    “让我来吧,茯苓姐姐先去休息,”槐夏资历不如茯苓,这一句姐姐也不违和,

    含光殿内只她一个大宫女,平日里琐事繁多,如今一下多出几人,也能松快些,茯苓没有拒绝,笑着对槐夏道了谢,便先回含光殿后面的下人房。

    甫一进屋,就有两三个杂役小宫女扑上来,朝屋外一看,装作一副了然的模样,

    “才人可真不讲理,好歹茯苓姐姐替她料理着含光殿月余,新的人一来,便翻脸不认人,白日里防着我们也就罢了,连茯苓姐姐都被槐夏打发回来,这日后我们莫不是都要听她们的。”

    “就是就是,茯苓姐姐我们贯来是仰仗你的,你可要替我们打算打算。”

    ……

    几人互相打着照应。

    茯苓听着,脸色已不是大好,

    她素来脾气温和,对这些低等宫女们最良善不过,从未发过脾气,因而她们才敢在面前肆意说话。

    “够了!”茯苓的语气不重,却是有几分怒意,几个低等宫女立马闭口不言。

    她扫视着屋内众人,随后柔声道,“我知你们的好意,可我们都入了昭阳宫,是含光殿的人,平日里主子带我们如何想必大伙儿都心知肚明。万事我们只需要记得一点,我们的主子是兰才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管将主子伺候好了,自有我们的好处在后头,其他的一概不许再提!”

    到底是大宫女,说话的气势足,几个小宫女临时积攒下来的劲儿顷刻间烟消云散。

    “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与此同时,因昭阳宫告了病,敬事房将她的牌子撤了下来。

    首领太监将盛有妃嫔名牌的木盘递至皇帝眼前时,他下意识将视线放向某一处,却没有见到熟悉的名字,眉心轻跳,问道,

    “兰才人的牌子呢?”

    “回陛下,兰才人突发急病,差人告了假。”

    段熠眸光微黯,语气不耐,“可派了太医诊治?”

    “已令太医看过诊了,说是要将养着,不可操之过急。”

    段熠闻言眉峰微扬,表情耐人寻味。

    好一个不能操之过急,多半是那女人推辞的借口,今日刚从他这里得了好处,便做此动静,欲情故纵,这便是她的本事吗。

    循循引诱,然后求而不得,真以为自己有几分容色便能将他拿捏住,当真是在做梦。

    敢拿他作获取报酬的工具,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他脑中拂过那日的场景,不久前的夜晚,他随手挑了个木牌,一个浑身被包裹严实的女子送入他的龙塌。

    女人露出一张清丽绝艳的脸庞,漆黑的瞳孔泛着莹莹泪光,外布难以掩饰住女人的曼妙曲线,可人却如死尸般僵硬的躺在他的面前。

    那模样简直比斥骂、讥笑更具有杀伤力,挑战着他身为帝王的威严,

    他便如此不受人待见,哪怕成为九五至尊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关注吗?连一个女人都敢抗拒他。

    他曾活在黑暗中,就不配拥有看见曙光的权利吗?

    他目光瞬间转冷,想起从前的屈辱种种,望着面前目无表情的女人,心中一股邪火涌了上来,猛地低头去寻那柔嫩之处。

    “唔——”,女人忍着不说话,却还是被疼痛惊出了声。

    兰婳全然不知男人的异样,只知放空大脑,听教导嬷嬷的话,不反抗,不发出不合适的声音,必要时迎合着,方可减少痛苦,谁料皇帝上来就这般,与教导嬷嬷说的分明不一样,她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愈是这样,周遭阴冷的氛围愈发明显。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猛地拉扯外布,这时身下的人儿动作了。

    兰婳怯生生地看着他,眼尾湿润,试探道,

    “陛下……,我有个不情之请。”她断断续续将话说完,不敢再看他,嬷嬷们还不知在何处,她得想办法先把人找回来,在这宫里也就这一点慰籍了。

    段熠将女人身体的颤抖尽收眼底,心里蓦地一恸,

    在这时候提条件吗?有意思。

    他看向那一节白皙脆弱的脖颈,生出想要扼杀的心思,只需三成力道,便能亲手将这朵鲜花摧残。

    他俯身而下,在她的耳边轻轻低语,“那就要凭你的本事了。”

    他在一瞬间改了主意,摧花之前不若好好汲取花的养分,待花蜜榨干,也不枉这一遭风月。

    接连几日,圣上皆亲至昭阳宫,一时间后宫的眼线皆聚焦在昭阳宫,直至今晨,兰婳仍旧没有得到回答,这才忍不住又问了那夜的问题。

    连段熠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女人的半推半就下就这么顺从地答应了。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他消了心思,不再看端上来的名牌,抬手让人下去。

    这日,春寒料峭,积雪消残,朱红的宫墙经过冬日的洗礼重新裸露出古朴的断纹,各宫宫人忙着修葺瓦墙,填补裂缝,昭阳宫内却没这么忙碌。

    因着皇帝的‘看重’,亲自下旨将新修的昭阳宫拨给兰婳住,内务府又时不时前来慰问,昭阳宫经过寒冬不见耗损,反而更显华丽。

    为此她明里暗里不知听了多少流言蜚语,如今好不容易偏安一隅,守着徐嬷嬷她们安稳度日,也算是不枉她卑微苦求一场。

    含光殿内暖阁中烧着地龙,燥热的空气惹得人心沸沸,倒春寒将要消了,本是不用再烧炭的,可旧炭不易储存,沾染了湿气又平白浪费了,故而她将余下的炭紧着用掉,连宫人的房内都有一个炭炉,对此宫人们受宠若惊,半夜睡觉不用被冻醒,干活儿都有劲儿了。

    徐嬷嬷休养几日,精神已大好,槐夏和半夏两个姑娘年轻,精力充沛,都不用休整,就自己寻来活计。

    “接连三日几宫都送了信来,邀您去宫中一叙,还有的直接找到昭阳宫,话里话外都说不过是喝茶闲谈,老奴好说歹说总算应付过去,说您身子未好,唯恐过了病气,推辞着改日再约见。”

    “都按嬷嬷说得做便好了,”兰婳手里攥着半夏寻来的画本子聚精会神地看书中的民间趣事,随口一答。

    徐嬷嬷看着一脸稚气单纯的主子,有些无奈,“一些低位不得宠的也就罢了,可有些我们还是不能得罪,”

    她不求主子有多么受宠,在深宫里能安度余生就是最大的福气,若局势乐观,说不定几十年后能回故国颐养天年。

    她拿过画本子,见兰婳思绪被打断,顺势继续说道,

    “老奴打听过了,除了与主子一同进宫来的几个贡女已不成气候,左右咱们和她们没什么交情,有的还一路上给我们使绊子,姑且不管她们,只是都是出身金罗国,她们失势难免会影响到主子。宫中其余妃嫔是主子还未进宫之前,陛下登基时由尚宫局擢选进来的,其中又属蒋嫔与韩昭仪为贵,两人家中皆有从龙之功,一进宫便得封高位。”

    说到此,兰婳也不得不被勾起心思,认真听嬷嬷分析着。

    “其下又有婕妤、美人、才人……数人,俱是朝廷官员之女,不乏家世显赫的,主子你虽是金罗国送来的,可其中份量,老奴不说您也该知道。”

    金罗国地处大周北边,一年前由大周新帝亲率铁骑讨伐,金罗国不敌,割地求和,派遣使臣送奇珍异宝、王公贵女来朝拜见,取得一时安宁,兰婳便是其中的一人。

    因为貌美,国中传闻‘丰姿色,有神彩,蛾眉皓齿,洁貌倾城,以为媚惑’,正是金罗国主要寻找的人。

    可明明她离王府时还是个孩子,极少出现在人面前,到了回王府的时候已是被选入贡女的名册上了,这传闻又怎么凭空出现,恰好由采选官传至国主耳中的,便不得而知了。

    临行前,金罗国主派人嘱咐,她们此行目的,就是要尽力取得大周皇帝的宠爱,让皇帝放松对金罗的戒备,以赢得休养生息的机会。

    可她心里明白,金罗国对上周国,无异于以卵击石,她们这位王上仍在过去金罗雄踞一方的美梦中,从被父王召回王府的那一刻她便已不再幻想,什么父女恩情,只有母亲对她才是真心实意的,她只求母亲与弟弟能平平安安的。

    兰婳扯出一丝笑意,对徐嬷嬷娇哼着“明白的,今后定会小心谨慎,打不过我还躲不起嘛~我就呆在宫里,哪里也不去,等外头都将我这个人忘干净了才好,嬷嬷别嫌我懒就成。”

    徐嬷嬷拗不过,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告诫,恰好此时茯苓进来,手中端着一盘蜜饯。

    “奴婢择了新鲜的杏子,拿糖渍了做成蜜饯,酸甜可口,主子可要尝尝?”

    半夏在一旁趁势端了过来,“主子刚用过糕点,口中甜腻,先放着罢,”眼神戒备。

    茯苓见屋内氛围本其乐融融,她进来后倒像是打搅了什么,看半夏那样子,似乎不大情愿,便想着先退下,抬步欲离,就听见兰婳说。

    “茯苓你是贴身宫女,和槐夏她们一样,总不在我身边伺候着不合适,外边儿有其他宫人,你先歇歇吧。”

    兰婳笑盈盈看向茯苓,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将她与徐嬷嬷她们当作自己人来看。

    想当初她初入昭阳宫,是茯苓一直照顾着她,替她料理琐事,教她繁复宫规,如今徐嬷嬷几人回来了,她又怎能将一心待她的茯苓推开呢。

    知恩图报,问心向善,是母亲告诉她的。

    “把杏干儿端来尝尝,我近日就爱吃甜的,”

    “哎!”茯苓马上应道。

    闻言,半夏将碟子递给茯苓,眼尾带着笑意,示意她端过去,这回动作温和许多。

    “你们也一起尝尝,”兰婳趁茯苓不备,衔了一块儿杏干喂给她,茯苓受宠若惊,就要跪下请罪,被兰婳拦住。

    “你真是要吓我!若日日如此,我岂不是要折寿,”兰婳嗔笑,“日后和槐夏她们一样,都是自己人,她们可不会推三阻四,只怕是要把我的那份儿一并吞进肚子里。”

    徐嬷嬷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半夏被说得不好意思,直要拿杏干去堵她的嘴。

    昭阳宫几时又重现从前的恣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