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佛系攻略 > 裂罅之钥
    那深蓝色的绒面盒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常锦肆掌心,灼痛的并非皮肉,而是早已摇摇欲坠的自尊核心。简桉消失于门外的夕阳余晖,留下他独自在迅速昏暗的教室中央,如同被遗弃的精密部件,失去了所有运转的指令。耻辱、冰冷、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地自容,混杂成一股粘稠的黑暗,几乎将他吞噬。

    他低头,看着掌中那冰冷的盒子。手指僵硬地拨开卡扣,盒盖轻启,金牌冰冷的光泽在昏暗中刺眼地折射着窗外残余的天光。这曾是他拼尽全力攥在手里的“荣耀”,此刻却像是对他所有挣扎的无情嘲笑——连同那张通往窒息未来的录取函,都被简桉以这种方式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仿佛在说:你连这点“负担”都扛不住,凭什么碰我?

    常锦肆猛地扣上盒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如同绝望的铡刀落下。他将盒子狠狠塞进书包最深处,仿佛那不是他的荣誉,而是一枚耻辱的徽章。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是毁灭性的旋涡,但他没有哭,也没有摔东西。所有的狂乱暴戾都在这无声的黑暗中被强行压缩、冷却,最终凝成一种极致的、带着毁灭气质的安静。

    翌日,语文课。

    古文的平仄在略显老旧的电扇声中盘旋。叶老师正抑扬顿挫地诵读着《庄子·人间世》的片段:“…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

    常锦肆坐得依旧笔直,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眼神空洞地落在摊开的语文书上,墨字仿佛扭曲成了一条条嘲弄的咸鱼线条。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年级第一”应有的听课姿态,但灵魂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荒野。昨天的溃败太过彻底,简桉用那个盒子堵死了他所有看似强势的通道,也抽空了他仅剩的、试图从那本荒谬手册里汲取“答案”的动力。靠近简桉?获得他的微信?那个执念还在,但更像一种习惯性的焦渴,失去了行动的火焰,只剩下疲惫的灰烬。他甚至不敢再看身边的简桉一眼。

    简桉倒是老样子。教科书摊开立在桌沿,完美地充当了他“咸鱼午休”的屏障。他微偏着头,朝向窗外无云的天空,阳光将他半边脸颊的绒毛照得清晰可辨。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又在实践他的“发呆宇宙神游术”。手指间松松垮垮地夹着支笔,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画下一两道无意义的曲线,更像是在记录梦境而非课堂内容。他像是彻底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物理上的“常锦肆”对他而言,已然等同于墙角的一件摆饰。

    叶老师的声音流到某个句子的末尾,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作为背景音。就在这一片规律的、适合神游的寂静中——

    毫无预兆地,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极其突兀地钻进了简桉耳中。

    声音的来源就在左侧。

    简桉原本匀速画曲线的笔尖蓦地顿住。

    他的眼睛依旧半睁着,视线甚至没有焦点,但身体的感知系统仿佛瞬间从沉眠中调到了最高级别。

    那呜咽并非伪装。它极其压抑,像是被困在层层坚冰下的气流,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次艰难的溢出都带着濒临窒息的痛苦和巨大的羞耻感。它微弱得连讲台上的叶老师似乎都没察觉,但在简桉刻意放大感知的“咸鱼防御雷达”里,却如同暗夜里响起的警报铃般尖锐!

    常锦肆?

    简桉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臂弯里那只靠着他的、常锦肆精工缝纫的昂贵衣袖,在极其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

    这家伙…哭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甚至超过了昨天的对峙。那个高高在上、永远冷漠精密、眼神能刺穿人的常锦肆?那个用金牌和名校录取函铺路的掠夺者?那个纠缠不休、使出浑身解数骚扰他的偏执狂?——居然在语文课,在“匠石之齐,至于曲辕”的庄周语境下,无声地崩溃?

    简桉维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身体的静止几乎凝固。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极其缓慢地偏移了一毫米,然后,再偏移一毫米……终于,捕捉到了常锦肆此刻的状态。

    常锦肆的下颌线紧绷成惨白的青石颜色,死死抵在锁骨的衣领边缘。他依旧盯着课本,眼睛睁得很大,甚至能看清眼底因为过度充血而遍布的红丝。但那本应是锐利的目光却彻底散了焦,空洞得可怕。最惊心的是他紧抿的唇线,细微却无法抑制地痉挛着,每一次抽动都竭力压制着声音的溢出,鼻翼急促地翕张,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无声的哽咽。一滴沉重的液体,正沿着他高挺却失却了所有生气的鼻梁侧面,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悄然滑落,校服的面料褶皱里,没有痕迹。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颤抖的肩膀。常锦肆的崩溃,是一种彻底的、被强行按进冻土的寂静绝望,如同濒死的天鹅,连颈项的弧度都带着即将折断的脆弱。这种沉默的碎裂,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

    简桉画曲线的手指彻底不动了。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纸张边缘。他的目光在那滴泪消失的地方停留了微乎其微的一瞬,然后重新看向窗外的天空。但这一次,那天空似乎不再是无垠宇宙的空旷。

    心底,有什么东西……似乎极其轻微地“咔哒”了一声。就像昨天他放回那个绒面盒子时发出的声响。但这次,是某种紧绷的弦,不是被加固,而是被……撬松了?

    课桌抽屉的边缘,因为常锦肆身体的细微颤抖而持续传来不易察觉的共振。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古文诵读数个世纪的意蕴里变得毫无意义。

    终于,简桉那只一直松松垮垮夹在指尖的笔,毫无预兆地动了。

    不是画画,不是写字。

    那只普通的、塑料笔杆有点划痕的中性笔,笔尖朝下,被他像插一面小小的投降白旗般,“啪嗒”一声,轻轻倒着插进了自己桌面上那个裂了条缝、还沾着不明污渍的老旧笔筒里。

    那声音很轻微。

    但在简桉的领域里,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咸鱼壁垒”主程序主动发送的、极其隐秘的系统通知。

    然后,他那一直塞在帆布书包外隔层口袋里的左手,终于慢吞吞地拿了出来。动作拖沓,和平时没有两样。

    这只手上,没有手机,没有纸条。

    只有一根伸出的小指。

    指甲盖边缘有点不平整,带着点少年人漫不经心留下的小豁口。

    那根小指以一种慢得能让常锦肆再崩溃三次的速度,极其“随意”地、几乎是无意识地在桌面边缘靠近常锦肆那边——他们两人课桌交界的粗糙缝隙上——蹭了蹭。

    粗糙的木头被指甲边缘刮过。

    几根肉眼几乎难辨的木屑,伴随着一小点灰色的粉笔灰,被蹭了下来,沾在了简桉那根小指的指甲缝里。

    简桉收回了手指,捻了捻那点微不足道的“战利品”,仿佛研究着某种未知的物质,脸上依旧是一片研究宇宙星云的专注和平静,完全看不出任何递送“情报”的意图。

    他全程没有看常锦肆。

    但那个动作的位置,那个只露出小指、连掌心都吝于展示的姿态,以及上面沾染的、属于他们共享的课桌缝隙的“尘埃”……含义已然呼之欲出。

    桌子缝隙。

    这是暗示常锦肆:你要的东西,留在这里。

    常锦肆汹涌的崩溃仿佛突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冰墙!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抽噎硬生生停滞了一瞬,空洞散焦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迟滞感,转向了桌面。

    那条窄小、甚至有些积灰的木质桌面缝隙。

    简桉的小指刚刚蹭过的地方。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个极其微小的、露出一点点边角的、被仔细对折压平的…像是某种草稿纸碎片的东西?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毫无价值地躺在缝隙深处,如同桌缝里被遗忘的碎屑灰尘。

    常锦肆的脑子仿佛被瞬间扔进了高速离心机!所有悲鸣的碎片、凝固的绝望、被看穿的耻辱感,都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混乱狠狠搅在一起!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灼烧着他的眼眶,而一种触电般的战栗已经从他僵直的脊椎末端窜上来!

    他!他给了?!

    给的方式…竟是如此?如此…咸鱼?!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个眼神交流!就在他自以为坠入彻底绝望的深渊、连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之际,简桉用一个毫无意义的小动作,像个随意遗弃垃圾一样,将他渴求到疯狂的“钥匙”,抛在了这肮脏的桌面缝隙里?!

    这种荒谬绝伦的“施舍”方式,比直接扇他一耳光还要让常锦肆感到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羞辱!

    然而,下一秒,一种近乎病态的狂喜就冲刷掉了一切!他的微信!简桉的微信!那串通往咸鱼手册核心秘密、通往简桉那道看似无门实则有着唯一钥匙的精神世界的代码!

    常锦肆放在桌面下的右手,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量!他甚至忘了动作幅度!手指如同闪电般、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疯狂,猛地戳向那条桌缝!

    指尖粗鲁地拨开可能挡住视线的橡皮屑(那还是简桉前天留下的),用力过猛导致指甲瞬间劈裂带出一丝锐痛,但他浑然未觉!肾上腺素飙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的手指终于准确无误地勾到了那薄薄的、被随意对折的纸片边缘!指尖感受到那粗糙廉价的纸张触感,瞬间如同抓住了溺水前最后一根稻草!

    “嘶啦!”

    一声微响!动作过于猛烈,纸片的一角被他勾裂了!但这无碍!

    常锦肆闪电般收回了手,死死地攥住那张皱巴巴、带点裂痕的小纸片,如同攥着潘多拉魔盒唯一的出口!心脏在掌心剧烈搏动,几乎要震碎那张单薄的纸!他猛地低下头,用身体挡住所有的视线,另一只手几乎痉挛般盖在握着纸条的拳头上,仿佛护着一块滚烫的、随时会融化的冰块。

    他的肩膀微微抽搐着,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因为劫后余生般巨大的、失控的激动!

    他得到了!他终于得到了!以这样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屈辱而又荒谬的方式!

    简桉依旧保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维持着手指捻“灰尘”的动作,仿佛沉浸在庄周梦蝶的另一个维度里。

    然而,就在常锦肆将那致命的纸条紧紧攥入手心的瞬间,简桉那根粘着灰的小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蹭了蹭拇指边缘,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木屑彻底捻散了,再无痕迹。他那张半埋着、朝向光线的侧脸上,被书页阴影遮蔽的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又瞬间抹平的弧度。

    像一条狡猾的咸鱼,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它今日份最耗费能量的——小范围灵魂拉扯运动。

    讲台上,叶老师的声音恰好到了一个悠长的句尾:“……何如?”

    没有人回答。教室里依旧安静,只剩下老旧吊扇不知疲倦地转动,以及一个精神濒临崩溃后骤然抓住稻草的急促喘息声,和一个刚刚完成恶作剧般成就的咸鱼满足的、几乎无声的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