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
【圣火大厦】
“麻烦你,我想约见欧阳女士。”她拿出权限卡。
这其实是上一代的组长卡了。作为曾经圣火这个项目的测试组组长,虽然她主动请辞,但欧阳辉煌保留了她的权限,见一面还是不难的。
“欧阳女士刚刚召开董事会,我帮您预约明天可以吗?”
董事会?这不是个很好的信号。
“这次会议主题是什么?”
“抱歉,”秘书歉意一笑,“具体内容不予公开。”
于是她换了个问法:“是公司内部的问题?”
秘书点点头,揭过了这个话题:“约见暂定明天八点,在欧阳女士的个人会议室,希望您准时到达。”
回到工位,线上终端依然被圣火封着。她干脆给技术组交了故障排查申请,然后把需要的材料拷出,准备拿着硬盘回家干活。
“无论欧阳辉煌会不会给我开档案库,”她摘下耳机,对保持连接状态的麦克风说,“我们的约定依然作数,你做的事我会查清。”
虽然被圣火针对,但她心里其实也没什么生气急躁的情绪,这就像养成系对象的叛逆期,她甚至有种“这天终于来了”的感觉。
她只是就事论事地想:如果危及他人,你会付出代价。
而一旦事情失控,我也会负起我的责任。
无论作为最初决定“隐瞒不上报”的测试员,还是作为超级AI成长过程的引导人,她与圣火,早就命运相缠。
***
一周后,叶沉的头发被剪了。
液化蜈蚣的腐蚀液糟蹋了她的发型。自从战后把断掉的发丝薅得七七八八,叶沉就一直顶着一头参差的毛。直到某天,医生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说:“叶沉,我给你剪剪头发吧。”
他的语气很诚恳,因为这件事每天都在挑战他的秩序性,只要走进叶沉的病房,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是她的脑袋。
叶沉下意识客气:“不用麻烦了。”
其实这样也无所……谓……?
随着医生欲言又止凝视她的次数不断增加,叶沉终于顶不住了,投降说:“剪,剪,怎么不能剪。”
医生剪头发的手法很轻盈,同时,叶沉获得了一个小时的终端使用时间。
“图鉴帖受到的攻击变多了,”叶沉一边翻,一边说,“不止是质疑内容真实性的,还有翻到女巫任务记录,质疑号主身份的,嗯……还有言语辱骂的。”
医生从后面看了一眼,连着好几楼的“****”。
“但好消息是,已经开始有人自发维护秩序了,”叶沉看到刘玉梅舌战群儒的发言,没忍住笑了笑,“不是说梅姐,我还看到了铁钥队员的马甲,嗯?这个应该是宁慧。”
她点进ID名叫“钱难挣使难吃”的主页,翻到队伍信息那一栏,队长后面写着谢勋的名字。
“遇到谢勋是好事,我们提前接近了核心区狩猎者圈子。”
叶沉说着,又去看兽潮帖下面的留言:“梅姐跟进兽潮的视频发了,但这个帖子浏览根本没涨。感觉是因为坐标离核心区太近,被捂嘴了。”
医生明白她的意思。按照联盟弃卒保车的作风,外围区怎样无所谓,但核心区的和平稳定不容置疑。
“所以要做好兽潮信息没法通过论坛传出去的准备。从现在开始,我们跟核心区的舆论战已经打响了。”叶沉说。
医生剪发的动作顿了顿:“听起来轻飘飘的,没有要起义造反的实感。”
“造反?”她想了想,“确实。”
一个小时后,叶沉准时上交终端。
医生把一顶帽子塞到她手里:“最近别照镜子了。”
叶沉:?
——她头发被剪毁了。
从深秋到入冬,叶沉的帽子几乎没摘下来过——因为有点像斑秃。对此,傅姐还多问了一句:“是不是头疼,怕风?”
傅姐全名傅明,是这座农场的负责人,没靠家族背景,全是个人努力。68号龙坪农场的人口,大概相当于旧时代大型村落,在她的管理下一切都井井有条,定期向附近的基地输送粮食和营养液。
叶沉余光瞥到若无其事转身的医生,笑眯眯地回答:“是,有点虚。”
农场采用半封闭管理,那天情况紧急,医生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职业,请求准许进入。正巧农场内流感怪病爆发,傅明果断拍板,车队这才得以暂留。
谢勋的队伍等叶沉醒来就离开了,而医生马不停蹄地着手研究农场里的流感,最后发现是因为新的杂交豆类,引发了群体过敏反应。
正值收获季,本着物尽其用的思想,傅明还把他拉进了收割队。
医生极有契约精神,任劳任怨地晒了一个月,没黑,但厚实了一些。
“结实一点,能干活儿,不错。”傅明毫不吝啬她的肯定,转头就给叶沉加了两道菜,“好好养伤。”
——叶沉硬是被溺爱的傅姐喂胖了不少。
医生不理解,但叶沉坐在轮椅中,膝上盖着傅姐的小毯子,脖子上堆着傅姐织的围巾,一脸老神在在:“傅姐自有分辨。”
她一个坐轮椅的能做什么?只是在能自由活动之后,把前世的农产经验提前告诉傅姐罢了。
第一世,黑潮般的怪物势如破竹,基地自顾不暇,农场大批消亡,粮食的价格翻了五倍。为了能让人吃得上饭,龙坪做了两件事。
第一,全民皆农。
龙坪向联盟施压,要求出人出力护种囤粮,并在基地内外开辟空间。每一寸安全的土地都被翻垦成田,连狩猎者大厅都被推平,出基地面对兽潮的战士,回来把武器一放就能上田。
第二,技术突围。
龙坪首席科学家顶着机器的辐射,熬出了浓缩营养液的初代配方,这种浓缩液极其难喝,但100就能支持人类两天的代谢需要。三年时间,流水线从无到有——速熟作物能在四周内成熟落果,萃取车间将成吨的粮食压缩成一支支试管,发往基地的分配中心。
那时的技术,在132年看实在领先太多,傅明如获至宝,恨不得把叶沉整个榨干。
深夜灯下,面对着灌溉装置的草图,叶沉把脑袋想破也写不出更细节的东西了。
毕竟干活的人不需要知道原理,任凭她记忆好到能复现出种植区的规划、立体栽培的机械结构,像种子的基因编辑、肥料的元素配比也不是她能指导的东西。
傅明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宽慰,仿佛刚刚急得要吃人的不是她:“已经很好了。只要思路正确,龙坪的科学家就能顺藤摸瓜。”
叶沉:“能帮上忙就好。”
“但我还有个问题,这里……”
傅明抓住每一处可能有漏洞的细节,确认叶沉给出的“建议”切实可行。
她没有问叶沉怎么知道的这些,叶沉也不会说该干的活儿她当年可是一点没少干,两人讨论得昏天黑地,医生不得不提出:“叶沉,注意休息。”
叶沉敷衍应下,第二天又是干劲满满。
时间一天天流逝,很快就到了机械历的新年。
傅明给叶沉织了一条新围巾,大红色的,长到能给两个人各围两圈。作为回报,在132年的最后一天,叶沉把自己亲手养了一个多月的盆栽送了出去。
“这是什么?”傅明拿着小花盆,脸上有点疑惑,“球紫茄?不像……薄荷?也不像。”
叶沉犹豫了一下:“野草。枯杆刮进我窗户了,上面剩了两粒种子,我看有空花盆,直接就种进去了。”
“这样,”傅明端详着这棵蓬勃的草,“那它还挺幸运的。”
“也挺顽强的,我总是忘记浇水。”叶沉实话实说。
傅明笑了半天,道了谢,抱着花盆走了。
医生进屋,问:“交换新年礼物?”
叶沉点头,坏心地伸手:“也给你准备了。我的呢?可以拿出来了。”
医生愣了一下,但很快,他说:“我马上回来。”
叶沉有点意外,然后一直等到天黑,他带着一个盖着不透明玻璃罩子的花盆回来了。
“你模仿我,”叶沉指责,“我先送的植物。”
“确实很巧,”医生说,“但它也很特殊。”
“嗯?”
“二百万棵薄荷里,这是唯一一棵变异的蓝薄荷。”医生小心翼翼地把花盆放到叶沉身前的桌子上,揭开了盖子。
“它不能见光,对空气温度湿度要求都很苛刻,一点怠慢就会露出干枯的迹象。”
格外纤细的茎秆之上,浅蓝的叶子舒展着,细密的纹理佐证着它薄荷的身份。如此梦幻的颜色,没想到会出现在一棵植物身上,叶沉也感到一点讶然。
“很巧,我下地第一天,它正好发芽。一开始农人以为是害了虫,差点拔掉,我说,留给我吧,”医生说,“跟你顽强的草不同,它不止幸运,还很娇贵。”
玻璃罩带着控温控湿的迷你电机,土壤微微湿润,不见一颗石子。
叶沉心底某个地方微微一动,说不清什么情绪涌上心头,又被她压了下去。
“好吧,”她说,“谢谢你的礼物,我收下了。”
医生把罩子扣回,看着她没说话。
叶沉等了几秒,后知后觉:“噢。”
她说:“事先说好,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在医生疑问的眼神里,叶沉从屋角拿起一个空花盆。
“我捡到了两粒草种,一粒种在花盆,一粒种在屋后。”她打开门,绕过房子,“当时我想,如果它活得下来,那就代表它虽然被吹到我的房间里,但命不该绝。”
“如果它没活下来……”
叶沉在心里想:那就是命运如此。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棵茁壮成长的野草,长在光秃秃的沙地里,已经有三十公分高。
——比花盆中的那棵更健康。
“野草的生命力就是这么顽强,”医生蹲下,摸了摸草杆,有些干,但笔直地向上,“它长得很好。”
叶沉放下花盆。
医生说:“让它在这里呆着吧。这份礼物,我收到了。”
他藏了一句话。
看到这棵野草,我有一瞬间觉得它跟你何其相似,所以,不要把它装到花盆里了。
它在这里会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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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之后没两天,梅姐发来消息:“我在C区看到一个长得很像成业的人,他好像又开了一家武器店。”
叶沉扭头问医生:“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医生看了她的帽子一眼:“可以。”
于是两人跟龙坪农场的诸位告别。
傅明对叶沉表示出了十二万分的不舍:“我会把我们讨论的结果总结一份报告,发给龙坪研究室。你要署名吗?”
“不了,”叶沉自认是慷他人之慨,“希望龙坪的科学家们能尽快研究出成果。”
“我同样希望,”傅明一笑,“一路顺风。”
“也祝你们平平安安,多关注异化怪物动向。”
“当然,注意兽潮,你说了很多遍了。”傅明点点头。
小蓝载着一些新鲜的农产离开了68号龙坪农场,叶沉打开导航:“两天就能到中心基地,如果快的话,一天就够。”
“行。”医生应了一声,脚下油门一踩。
时隔两个月,面包车再次拐上了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