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濯是被一阵痒意惹醒的。

    睁眼就看见一只毛笔在自己脸上作乱,持笔的罪魁祸首带着个面具,露出两只笑盈盈的眼睛:“殿下,赖床哦?”

    石子濯坐起来,带着点惺忪困意:“你发什么疯?”

    “本王昨日同你说过了,”景俟就坐在床上,石子濯一坐起身,便离他更近了,“今日要进宫给母妃问安。你把我掐成这样,今日只能你是王爷,我是护卫。”

    石子濯半冷不淡地说:“那真是折煞小人了。”

    “不煞不煞,”景俟笑眯眯地说道,“本王刚才看了,你这脸上的痕迹所剩无几,只要不凑得这般近——”

    景俟说着,把脸凑过去,抬手用毛笔点了点石子濯的眼尾。

    石子濯按住了他的手:“恐怕我并不能装得像殿下。”

    “你定然能装得想。”景俟笃定地说道。

    “为何?”石子濯眼珠转向景俟,带着一点探究。

    景俟理所当然地说道:“季殊归送你来,不就是要有朝一日,拿你取代我么?到时候整个王府都在他手,他不就是为所欲为?既然如此,他怎么会不教你怎么假扮我?”

    季殊归没教过石子濯这些,但石子濯在养伤的时候,每日都能收到景俟相关的文字图画。霍参最后没有考校他学得如何,恐怕更想让他在景俟身边耳濡目染。

    石子濯当然不会将实情相告。

    他只是默认一般下了床榻,坐到镜前,问景俟:“何人为我扎髻?”

    景俟丢开了毛笔,摘了面具,兴致勃勃站到他身后:“从前么不必提,今日是我。”

    石子濯看向镜子,镜子里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前面一张脸没有什么神情,眼睛也是死气沉沉,而身后那一张脸上却洋溢着由衷的兴奋,好似找到了什么宝贝的玩具。

    石子濯从镜中看着景俟的眼睛:“那就有劳了。”

    “你倒是不客气,”景俟也望向他,随口说道,“这就使唤起人了?”

    口上这么说着,景俟当真撩起石子濯的长发。石子濯的发并不算非常的光滑,不能想流水般在手中滑走。但这种不算光滑,却反而添了一些别样的魅力。

    景俟垂眸看着手中的发丝,忽然指甲一掐,拔下来一根来。

    “……”石子濯大抵知道自己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景俟晃着指尖那一根发丝,说出了奇思妙想:“若是有人想咒我,小人身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却拿你的发丝,那诅咒究竟落在谁身上?”

    石子濯无语:“殿下难不成还想试验一番?”

    景俟将那根发丝丢开了:“罢了,本王还想多活一阵。”

    景俟从镜匣中取了梳子来,细细为石子濯梳头。石子濯的心中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景俟直起了腰,石子濯从镜子中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和不住起伏的手臂。

    景俟的手捧起发丝,取了根簪子,利落一绾,便将头发全部束在了头顶。

    景俟满意地拍了拍石子濯头顶发髻:“本王可是第一次给旁人梳头,便宜你了。”

    石子濯在镜子中仍旧看不见景俟的脸,于是,他站起来转过身,目光落在景俟的眼睫上:“礼尚往来,我也是第一次给旁人梳头。”

    石子濯足尖微微一踢,凳子便向前滑了一小段,石子濯再在景俟肩头一按,景俟便不偏不倚地坐到了凳子上。

    景俟笑道:“你这架势,倒不像是要梳头。”

    “那像是什么?”石子濯反手取过梳子,问道。

    “像是山大王做派。”景俟唇角一勾,并非夸奖。

    石子濯弯下腰来,就这样面对着景俟为他梳头:“山大王抢亲么?”

    石子濯的手臂偶尔擦过景俟的耳畔,景俟痒地歪头蹭了一下:“抢亲?安知不是入赘?”

    “原来殿下在乎这个。”石子濯同他打嘴仗,“虚名罢了,有这般要紧?”

    景俟笑道:“是不打紧,不过是瞧着你都爬我头上来了,真不怕我哪日杀了那你?”

    又是这句话,石子濯听得耳朵起茧,也干脆地给他把头发一束,说道:“若是真有那一天,我洗干净脖子等殿下来杀。”

    景俟摸了摸他的脖子,似乎在找哪里下刀最方便。石子濯半倚着桌子任他摸,景俟摸够了石子濯之后,又摸了摸自己带着指印的脖颈。

    “你说,我若是就这样去见母妃,她该是什么反应?”景俟大逆不道地说。

    石子濯走到衣柜前,取了套庄重些的衣裳换上,故意说:“娘娘大抵会先杀你,再杀我。”

    “她不会,”景俟撑着脑袋看石子濯更衣,“她只会问你,是不是强迫我。”

    石子濯系好腰带,转过身来:“若是如此,我该如何答?”

    “你想如何作答?”景俟饶有兴致地问道。

    石子濯冷笑:“我就好好认错,说我荒淫无度、强迫民男。”

    景俟哈哈大笑:“你是骂我呢,还是骂你自己?”

    石子濯道:“左右殿下的名声坏无可坏,这几句话恐怕是不痛不痒的吧。”

    景俟故意唉声叹气:“愁煞我也,分明是子虚乌有——冤枉!”

    石子濯丢给他一件衣裳,用行动让他闭嘴。景俟倒也不恼,笑眯眯自己把衣服换了,又拿起面具戴在脸上,脖子上围了一条巾子,瞧着像个江湖侠客。

    而石子濯身穿绛紫袍服,腰系玉带,头顶银冠,往镜中一照,虽然仍是肃然面容,却衬得多了几分风流。

    景俟凑过来,伸出两根手指在石子濯嘴角一扯:“这般才是嘛。”

    景俟的手一松,石子濯唇角又耷拉下来。

    景俟再扯,松手之后,石子濯又恢复原样。

    景俟又要伸手,石子濯一把擒住:“别玩了。”

    “无趣,”景俟抽出手来,在石子濯腰间一拍,“走吧,殿下。”

    石子濯行出门来,景俟跟在他身后,只见院中的雪几乎化尽了,有一两个小厮在清扫院中积水。

    糜仪垂手候在廊下,见二人出来,提也不提听到的二人互换之事,只是向景俟道:“殿下。”

    “错了错了,”景俟摆摆手,“我不是殿下。”

    糜仪恭敬道:“是。”

    石子濯大步往外走:“宫中可曾通传过了?”

    糜仪刚要回答,便听景俟笑道:“这个自然,我什么时候失过礼数?”

    石子濯没理会他的自夸,跨上马车,景俟跟在他身后也钻入车中来。

    车里的陈设仍旧是熟悉的样子,石子濯习惯性地往榻中间一坐,忽而想起还有一人,才往旁边挪了一挪。

    景俟没话找话:“你瞧这车如何?”

    石子濯莫名其妙:“不如何。”

    景俟感慨道:“多亏我有先见之明,做了个宽敞的榻,不然还坐不下你。”

    石子濯上下打量他两眼,眼神中写满了“说什么废话”。

    景俟笑眯眯地不辩解,侧过身来倚着窗边,似乎在听什么。

    马车外的声音渐渐热闹起来,景俟忽然往石子濯身前一蹲,猛然将头往他腿间一埋!

    石子濯还未来得及惊讶,便见景俟一只手撩开遮着车窗的竹帘,手指死死扣在窗框之上!

    石子濯额上青筋暴起——气的。

    他手伸进景俟脖颈下方的空隙之中,使了力气要将他托起,但景俟梗着脖子往下压,另一只手也握上石子濯的手腕和他角力。

    石子濯再去拽景俟扣着窗框的那条手臂,却不知景俟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竟然拽他不离。

    于是,石子濯往上托举着景俟的手掌改托为掐,景俟不知是被掐地,还是故意地发出几声低吟。

    石子濯已然能听见车外的议论,皆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光天化日的,白日宣淫?”

    “你看那只手上的青筋……啧啧,多用力啊。”

    “能坐得起这种马车的,非富即贵,我们还是不要看了。”

    “窗帘都开着,不就是叫人看的?让我瞧瞧……嘿,你猜是谁?贤王!”

    “是贤王啊,那就不奇怪了。”

    “贤王当真是风流,临窗一只美人手,谁人不知车内春。”

    “议论王公贵族,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谁不知道贤王是什么货色?天下人谁没议论过他,哪里有人抓我?”

    石子濯掐住景俟脖颈的那只手一松,景俟仍旧呻|吟不止,惹得石子濯怒火攻心,五指猛然收紧,掐得景俟再出不了声。

    石子濯另一手往景俟扣住窗框的那只手的劳宫穴狠狠一掐,景俟吃痛松手,石子濯便按着他的脖子将他掼在案几上。

    景俟脸颊胀红,张着口喘气,不住拍打石子濯掐在脖子上的手掌。

    石子濯怕真把他掐死了,便缓缓松了手。

    景俟捂住脖子咳嗽不止,眼皮微微一抬,嗔道:“殿下,轻点……”

    石子濯听着外间的惊呼和私语冷笑不止:“你这般坏自己名声,有何好处?”

    景俟声音嘶哑,似乎在笑:“不是很有趣吗?”

    石子濯眼神阴冷,俯下身去,贴着景俟的耳朵说道:“殿下恐怕是拿我做棋子吧?锦衣卫千户、曾在叛军府中五进五出的杜介亲自盯你,殿下所犯之事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