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一愣,不知道这两位贵人初来乍到,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向他打听的,他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贵人们可能并不能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消息。

    但既然贵人们想要打听消息,他自然是知无不言的,就算是他不知道的,如果他能帮忙的话,他也是很乐意帮助两位大人。

    “不知两位想要知道什么?”

    老伯心里担忧不能帮得上两位贵人的忙,刘若蘅却以为老伯心里紧张,安抚道:“老伯不要多想,我们打听的事情于你们无害,请放心。”

    这话让老伯瞬间急了起来:“大人不要这么说,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小人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贵人送了他们家那么多粮食,他当然要知恩图报,又怎么会心里作这样的想法?

    老伯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刘若蘅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误会了老伯。

    这老伯赤心一片,倒是她狭隘了。

    刘若蘅连连向老伯道歉,倒是把他弄得诚惶诚恐起来。

    还是朱佑樘站出来打了圆场,这才让两人安静下来。

    刘若蘅差点累出了一身汗,两人之间的拉扯让她梦回了上一世跟一些人出去吃饭时互相博弈的过程,每个人都抢着要买单,这感觉与那时候还真是极为相似。

    她抚了一下自己的鬓角,发现好像真的出了一点汗,正想找出一方帕子擦一下汗,隔壁就伸出一只手来。

    朱佑樘一向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见她要找帕子,就把自己的递过去了。

    要他说,阿蘅还是太心软了,这老伯也忒啰嗦,直接截断他的话就好,但阿蘅竟然还愿意跟他有来有往地交流,实在心善。

    他的阿蘅不愧是九天之上下凡的猫仙儿,只是这性子过于软和,还是得有他在她身边才好。

    不然这吃人的世道,没有他护着,他怕她吃亏。

    刘若蘅好奇这里的情况很久了,于是不再扯别的,直接问道:“老伯,你们这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看着你家条件应该不至于此,怎的都如此消瘦?”

    朱佑樘上朝已久,想到这里所处的地方,倒是有点猜到这里的情况,只是他不发一言,静等老伯开口。

    果然,一听这话头,老伯的脸上就流露出悲痛的神情:“是蝗灾!”

    朱佑樘一脸了然的神情,他在来曲江的修路之前就在朝上听闻了湖广的蝗灾之事。

    只是朝中大臣们对此都没有什么办法,惹得皇帝震怒不已,直骂下面的人都是一群废物,但事情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在他离京之前皇帝还在为此事着急上火。

    刘若蘅在看到这里情景的时候,心中就掠过了几个想法,蝗灾就在其中之一。

    现在老伯这么说,心中的想法得到证实,刘若蘅反而皱起了眉。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在这以地为生的古代是致命的。

    这一路过来她就觉得奇怪,进了湖广地界就觉得环境萧条了许多,她还以为是这里的经济不怎么样导致的,这么看来是因为蝗灾的原因了。

    这里应该是经历过蝗灾过境,粮食都被霍霍了,而朝廷要求的税赋却没有半分减少,百姓们过得苦不堪言。

    就连老伯这样之前应该有点家底的人家都过成这样,更别说那些本就十分穷苦的人家了。

    这一场天灾恐怕能轻易就要了他们的命,而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想起以前看过的灾荒年间人相食的惨剧,刘若蘅心情沉重起来。

    老伯还在那痛苦地诉说:“我们这儿仅剩的粮食交上去之后,就没剩多少给自己了,很多人家都撑不下去鬻儿卖女。”

    他们家的境况还好些,还存有早些年就积攒下来的粮食,可是到后来这些粮食都藏着掖着吃光了,新种下的粮食来年才能收获,日子难熬了起来。

    就算是他们手中还握有一些财物,但是现在的粮食是比金子还贵啊,到处都买不到粮食。

    屋漏天逢连夜雨,他妻子又病倒了,没有足够的营养补给,病情越发严重了,但他们却毫无办法,到处无论是借粮也好买粮也罢,他所有手段都用过了,都弄不到粮食。

    但今天竟然遇到两位贵人,真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老伯心里有种苦尽甘来的滋味,又想跪下向刘若蘅行大礼了。

    这下不用刘若蘅阻止,朱佑樘直接抬脚格挡在老伯面前,阻止他跪下去。

    他眼神凶恶地看向老伯,这人烦不烦,动不动就跪的,没看阿蘅很不喜欢吗?

    老伯瑟缩了一下,不知道刚刚还十分面善的公子为何突然变脸,但到底顺着他的动作起来了,不敢再跪了。

    刘若蘅瞪了一眼朱佑樘,让他不要再吓人,看把人吓成啥样了。

    朱佑樘只好收敛自己的神情,实在是这老伯太烦人了一点,他才克制不住自己。

    刘若蘅知道这不能怪朱佑樘,他到底是在这封建制度下成长起来的,回归皇家时间久了,骨子里自然而然就有一种上位者的姿态。

    面对她时还好,就算是面对朝廷上的那些老狐狸他也能装出一副笑脸来,但是如果是对待下层民众,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就发作了。

    对待下层百姓采取的是漠视态度,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刘若蘅无法强求改变他,但让他见识一下众生百态,也许会催生一点对待弱小的怜悯。

    这蝗灾之事已经发生,他们也无济于事,只能背地里做点赈灾救民之事,但这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之策。

    只是现如今的朝廷庸碌已久,指望他们想个万全之策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刘若蘅看着老伯脸上的沧桑,心里也十分无奈,这世道如此,她暂且也没有什么办法。

    只能到时候指望朱佑樘在朝中使使力,把新粮种的事情尽快推广到这边来,那也能尽可能恢复生产,减少黎民之苦。

    微弱的烛光跳动,刘若蘅的眼中也闪烁着一团火光,透着隐隐的坚毅,那样子让朱佑樘忍不住着迷。

    有时候朱佑樘觉得刘若蘅比他更有一颗仁君之心,心怀天下,关爱百姓,而他自个儿清楚自己,他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世间很难有东西让他动容,纪妙善是一个,眼前的刘若蘅是一个,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就连他的父皇,他也只拿他当作掌控权力的工具,在他面前作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也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就连想要追求的权力,在他心里也不那么重要,他只是应娘亲和阿蘅的要求罢了,也是为了护住她们。

    刘若蘅此时的样子让他心里触动,他知道她心里所求,所以他会按她的要求去做。

    要是刘若蘅知道朱佑樘此时的想法,肯定会反驳他,她没有那么高大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家罢了,什么心怀天下都是朱佑樘对她的滤镜太厚重了。

    现在的天色已晚了,老伯就给他们收拾出了一间房来给他们住。

    刘若蘅和朱佑樘站在他们即将要入睡的房间里面面相觑,朱佑樘沉默片刻出去了。

    也不能怪老伯思虑不周,他以为他们两个都是男丁,住在一起应该没关系,而且他们家只有两间房,他们自家人要住一间,而刘若蘅自然只能住一起了。

    老伯看到刚进房里的那位可怕的公子又出来了,心里有点打怵,但还是上前询问:“大人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朱佑樘脸上的表情不太自在:“你们这还有多余的被褥吗?”

    老伯第一次见这位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情,竟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怕了,马上笑着回答:“有的有的。”

    说着赶紧去给他再找一床被子去了,至于房间里的床那么大为何不睡在一起,老伯觉得应该是两位公子不习惯跟别人同榻而眠吧。

    毕竟两位看起来都是娇生惯养的主,许是没有和人一起睡过。

    等到朱佑樘把被子拿回房间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变成猫蜷缩在枕头边的刘若蘅。

    他来到床边放下被子,哀怨地看向刘若蘅。

    刘若蘅就算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那哀怨的眼神,顶不住压力睁开了眼。

    小小的猫儿眼睛里盛满了笑意,那狡黠的小模样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这不是她也忘了她能变成猫这件事嘛,谁叫他跑得那样快,她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虽然刘若蘅没说话,但朱佑樘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点了点她的鼻子。

    惹得刘若蘅胡须动了动,觉得痒痒的,转过头用屁股对准他。

    朱佑樘只好把床褥放到一边,躺到床上将她抱在了怀里,轻轻顺着她的毛。

    这脾气面对他时怎总是这么大,惹得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也只能哄着点了。

    刘若蘅的身子动了动,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翌日清晨,刘若蘅猛地睁开了眼,毛都要炸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还有什么事情了,这怎么能忘呢?

    刘若蘅懊恼地想以头抢地,但现实是一脑袋撞到了坚实的手臂上。

    旁边的朱佑樘马上感觉到怀里的动静,眼睛瞬间睁开,带着冷锐的光看向刘若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