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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并蒂荷花

    簌簌——

    右边林子里蓦然响起一阵枝叶摩擦声,一道熊一样的黑影稳稳跳落苏清方面前。

    似是个亡命奔逃的莽汉,虬髯满面,衣衫邋遢。

    相距不过五步远。

    苏清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一口气倒抽上来,下意识死死攥紧身旁的岁寒,惊恐地往后面退了半步。

    这就是劫难吗?

    苏清方想到自己出门时顺嘴编的谎话——不该嘴坏的,说什么运气不好,结果就应验了。

    未及多反应,又闻一阵急促纷乱的脚声人语由远及近,似乎嚷着什么“快点,别让人跑了”。

    壮汉面色一紧,拔腿就跑,与苏清方擦肩而过,径直朝山上遁去。

    一列衙役打扮的人追到眼前,为首者厉声喝问:“你们两个!有没有看到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

    苏清方惊魂未定,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指向莽汉消失的方向,结结巴巴道:“那……那边……”

    衙差见状,毫不迟疑,呼喝着追上山去。

    一旁的岁寒这才缓过一些神,声音都是劫后余生的哽咽:“姑娘!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回去!”

    “嗯……”苏清方心有余悸地点头应着,目光无意间瞟到脚边一条素白方巾,像是手帕。

    那个男人掉的吗?

    苏清方下意识弯腰拾起。触手细腻光滑非常,是绝上等的丝绸,帕上似还有字迹。

    “姑娘别看了!快走啊!”岁寒心急如焚,二话不说,拉起苏清方就往山下跑。

    ***

    卫府。

    主仆二人一路马不停蹄赶回府中,惊魂稍定,才感觉到一阵后自后觉的口干舌燥。

    房中的茶还是出门时泡的,浸成一股胆汁色。岁寒便想着去厨房寻点冰饮,也顺便压压惊。

    苏清方独自坐在房中,回忆起方才的经历,犹觉恍惚,梦幻泡影般。忽然,她记起袖中的巾帕,忙掏出来看了看。

    这明显是块女子用的旧帕,右下角绣着双飞燕,恐怕是年长日久,绣线已经起毛脱线,帕身也黄腻腻的。

    古有尺素传情,这方手帕上写的却不是什么缱绻的词句,工工整整书着两列端正清丽的小楷,末尾还钤有一个拇指盖大小的花押印章,朱红依旧:

    “病急,

    速點檢以衛。

    ——辭”

    什么意思?

    这个落款花押也别出心裁,左下复杂的一堆笔画简略成了一朵花。

    只是这个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呢?

    “姐!你们遇到盗匪了!”身后陡然响起苏润平担心的声音。

    正凝神思考的苏清方一惊,连忙将锦帕揽进袖中,转头见润平同端着冰饮的岁寒一起出现,便知是岁寒走漏了风声,无奈地瞪了岁寒一眼,“我不是叫你别说吗?”

    岁寒放下手中的冰山酥,一脸委屈地控诉:“是润平公子套我的话!”

    他们路上遇到,明明一开始润平公子只是问她怎么脸色不太好,没两句就把实情都套去了。

    苏润平也是关心,急切追问:“你们受伤没有?”

    “我们没事,虚惊一场而已,只是碰到官差抓人,”苏清方轻描淡写解释,随即扯开话题,歉疚道,“润平,你送我的那对蝴蝶钗,我不小心弄丢了一支。”

    听说人平安,苏润平松了口气,浑不在意地摆手,“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钗不钗的。人没事就好了。”

    苏清方知道润平误会了,如实道:“不是今天丢的,是昨天在皇宫。”

    “管它哪天丢的,就当挡灾了。”苏润平宽慰道,目光瞟到手边的冰山酥,顺手就要端起,被岁寒一把夺去。

    苏润平眼巴巴地问:“我没有吗?”

    岁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夹在中间的苏清方失笑,把自己那份推到苏润平面前,叫他吃这份,又问:“我去翠宝阁问了,那对钗要五百两呢。润平,你哪来这么多钱?”

    “呃……”苏润平眼睛转了转,解释道,“我……攒的呀。一个月二两银,我还是挪得出来的。慢慢就存起来了。”

    说罢,苏润平腾一下站了起来,笑道:“姐你吃,我自己去厨房看看。”

    话音未竟,人已经溜得没影。

    ***

    苏润平去后不久,苏夫人又来了,嘱咐苏清方十六那天不要出门。

    苏清方一开始还疑心是太平观遇险之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母亲耳朵里,但指定日子更像是另有安排,母亲的神色也无忧惧,便问:“怎么了?”

    苏夫人没有回答,只道:“你听我的,不要出门就是了。”

    于是十六这日,苏清方老老实实呆在了家里。

    何止是呆,简直是寸步难行。卫夫人一大早就派了心腹丫鬟盯着苏清方,还吩咐她仔细梳洗一番。

    苏清方心中疑窦丛生,“这到底要干什么?”

    卫夫人仍是那句话:“你听我的,快点收拾就是了。”

    待到卫夫人领着精心装扮过的苏清方到后院凉亭——其间已经围坐了一堆人,有大夫人钱氏、卫漪,还有许多素未谋面的贵女公子。苏清方一下明白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相亲。

    苏清方眉心一拧,转身就要走,被卫夫人拽住,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今天哪里也不许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来是头等大事。儿女不着急,便是做父母的心焦。

    苏夫人日日惆怅,前几天和兄嫂钱氏促膝长谈,深觉钱氏所说有理——儿女心智还轻,也不能什么都顺着来。正巧钱氏为卫漪张罗了一局,都是亲友的子女,叫她们也来看看。苏夫人便半哄半骗,把苏清方带了过来。

    苏清方心里憋屈,也说不清是厌恶相看多一点,还是反感哄骗强迫多一些。

    但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便发作,就只像个精致的木偶人般坐在席上,偶尔别人问一两句,她也礼貌客套回答几句。

    卫漪也是被差不多的手段骗来的,脸比苏清方难看不知多少倍,任谁搭话都爱答不理。

    首席的钱氏只当青年儿女拘谨害羞,便笑着和其余人道:“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别在这儿碍眼了,去那边吧。”

    说罢,便和苏夫人等人一起离开了。

    长辈一走,亭中的氛围话题一下活泛不少,苏清方也轻松了不少。

    因为根本没人再搭理她。

    论亲疏,在座诸人本来就和卫漪的关系更近一点,彼此又熟识,无怪聊得更多些。

    如此正好,苏清方可以完全做一根不说话的木头,只要安静地看着他们高谈阔论。

    红男绿女零碎的交谈声,越过粼粼池水,飘到对岸。

    正从池畔经过的人远远闻见,驻足远眺,望见对岸凉亭里红男绿女围坐逗趣的景象,一个个都是容光焕发、珠围翠绕,感叹:“今天,府上倒是热闹。”

    紧随其后的卫源闻得,也顺势看了一眼不远处男女围坐的凉亭,恭敬回答:“回殿下,是家母约的一些亲朋好友,不打紧的。”

    那边谈情,这边看花,所幸不是为一桩事,不会冲撞太子。

    卫源也心底纳罕,不知这位一向心牵公务的太子殿下打哪里知道卫府生了一朵并蒂莲,听他奏完事便说想来看看。

    太子莅临,卫源当然夹道欢迎,可实话实说,现在还不是看花的时候呢。

    “孤来得不巧了。”太子淡淡道,嘴角微挑,无疑是在笑,却笑意不深,似乎还带着一点自嘲的意味。

    不知是在说花还是什么。

    袖中,李羡的指尖无意识摩挲过冰冷的簪上蝴蝶。花纹凹凸不平,扎着指腹。

    看来,是不需要还了。

    “走吧。”李羡收回视线,迈步,从容离开了这个吵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