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既明赶到的时候,其他人也才搭好临时安置所。

    他从半空落下,发丝还很狂放不羁地支楞着。

    刚想随手拨弄两下,手还没抬起就被几个等候多时的身影围住,叽叽喳喳的声音听得他想掉头走人。

    “老大老大,还是联系不上凌哥他们!怎么办?”

    “连科长,您看这个安置方案怎么样?”

    “连科长,有个文件需要跟官方那边对接一下。”

    “连科长……”

    “连……”

    连既明深吸一口气,伸手把快贴在他脸上的平板拨到一边,忍住想要挨个骂一遍的想法,平心静气地问:“请问你们的预案都是用脚写的吗?我不来你们不会做事了?”

    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这群立体环绕的人形喇叭噤了声,众人瞬间想起了对方大魔王的名声。

    几个想浑水摸鱼交报告的悄咪咪转身,就听见那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自己排好队,说简单点,我赶时间。”

    几人欢喜几人愁。

    “时晏和时暎下过一次山,后续没有新消息传来,只知道他们打算先带村民下山。”叙白挤到最前边,脸上的焦急藏不住:“我的设备完全探测不到山上的情况,怎么办啊老大?”

    连既明眯着眼望向不远处云雾笼罩的山脉,“这事不怪你,山里那位确实不简单。”

    他拍拍面前这个一脸愧疚的瘦小男生,“行了,这回你就跟着处理后勤吧。”

    下一个人赶紧凑上来,把一份文件递过去。连既明飞快扫了两眼,在末尾签上名。

    “让那边在二十里外等着接人,你们动作麻利点。”

    又接连下达了几个命令,最后一个磨磨蹭蹭走上来,连既明邹着眉想要出声催促,就听见山上传来闷响。

    众人一惊,齐齐抬头往发出声音的地方。

    即使隔着厚重的水雾,都能看见半山腰的位置有明显的晃动,大片树木倒下,沿着山势下滑,黄色的烟雾迅速将那一片地方笼罩,看不清内里形式。

    顾不上听报告,连既明闭眼,寻找到山上两人的位置,很快就得知现场的情况。

    听完另一边的汇报,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飞快整理完线索,他睁开灿金色的兽瞳。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低头回避他的视线。

    “时晞带着村民已经接近山脚,负责安置村民的去接应。”

    “其他人原地待命。观蘅来了吗?”

    叙白小声回答:“她和洛姐接了个北海的任务,还没回来。”

    连既明没再说什么。

    一阵风刮过众人身边,再回神时人已经不见了。

    见上级走了,众人憋着的气总算是能呼出来了。

    “连科长办事就是利落,就是……太凶了点。”

    “毕竟人家身份可不简单。”

    “那可不,别的领导练一辈子的气势,人家一生下来就有。”

    一群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人想拉叙白一起八卦。

    深知自己什么德行,以及自家老大耳朵到底有多灵的叙白早就一扭身跑远了。

    一道声音如雷般在聚成一团的人群中炸响。

    “还不快去做事!”

    众人瞬间如鸟兽散,急忙回自己岗位上。

    *

    秋年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和无处不在的草叶相撞的窸窣声响。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

    只知道后面那玩意已经跟他一路不带停的。

    哪怕他莫名其妙从两驱的变成四驱的,体感速度变快了,但体型摆在那里,根本跑不快。

    后面的藤蔓其实在他跑没多久的时候就追上来了,直接把他整个人卷了起来,连尾巴都没被放过。

    卷着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处在能让他逃不开,没法使用暴力挣脱,又不会紧到喘不上气的程度。

    随后是一阵莫名熟悉的动静,一根卷须从后面探出来。

    秋年:“!!!”

    这熟悉的卷度!

    这熟悉的爬一会歇一会的动作!

    这不是之前庙里进幻境后遇到的那东西?

    或许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它把秋年所有能反抗的部位全包起来了。

    秋年莫名从一根抖动的卷须上看出了得意。

    然后卷须就在秋年的瞪视中靠近,把他自己都没怎么摸过的半圆耳朵好一阵蹂躏。

    哪怕耳朵努力缩起来紧贴着脑袋,都能被顺毛逆毛揉搓。

    秋年甚至感觉这东西在他两耳间打滚,带来一阵痒意,后腿不受控地蹬了好几下。

    反应过来这一连串行为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牙痒,恨不得咬上罪魁祸首几口,无奈对方确实是有备而来,他的头根本没法大幅度转动。

    他甚至感觉自己被气得全身发热。

    在头顶玩够了的卷须又往秋年的脸上凑,在险些被咬中后,换了个角度从脖子的方向探过。

    嘴边很痒,秋年后知后觉意识到是自己新长出来的长长的、白白的胡须被卷须勾着玩。

    几个震天响的喷嚏后,卷须似乎呆住了,又或许是玩够了。

    身上的束缚变得松松垮垮,秋年后腿一用力,就把自己从藤蔓卷中蹬了出来。

    落地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的作用,他感觉自己身上各处隐隐作痛的伤口的存在感变低了,甚至还有点清凉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体,秋年没忍不住回头去看抓住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入眼才发现是一棵只有三四片叶子,分不出到底是什么种类的幼苗。幼苗顶端伸出细细长长的,就是那根玩弄自己的卷须!

    发现对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大,或许还有一战之力,秋年就起了反抗的心思。

    还没等他摆出狩猎的姿势,眼睛又看见了幼苗背后以守护姿势盘着的粗壮藤蔓。

    那直径,比现在的他不知道大了多少圈。

    这时,他才发现周围树木草丛有不少粗细不一的翠绿藤蔓。

    “……打扰了!”秋年很识时务,发现小的弱,但是有老的守着,那还是先跑为妙。

    他猛一扭身,往选定的方向一溜烟跑了。

    身后草叶撞击的声音如影随形,秋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打?大概是打不过的。

    躺平?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想这样躺平任抓。

    脑子里飞快转过各种想法,最后还是决定先跑,最起码说出去也是努力过了。

    但是一路上是被装在包里带过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跑才能找到凌岳。

    又好几次被追上,被捆着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蹂躏”,又被对方主动放下,甚至还推了推他屁股,让他接着跑后。

    秋年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大概可能或许没有恶意,但是——

    “这是在耍我玩吗???”

    这抓了玩,玩完放,放了追的操作,神似猫抓老鼠。

    秋年气到想骂街,但开口只有一串嗷呜嗷呜。

    气势被打了骨折,但他又不能确定下一次被抓是不是还会被放过,只能埋头继续跑。

    好在逐渐适应了现在这具大概率不是人的躯体,有种莫名的感觉指引着他往某个方向去。

    跟凌岳相处的时间不算短,秋年也逐渐熟悉了对方的气息——一种仿佛带着硝烟的沉重的气息。

    此刻他在风中闻到了那股味道,夹杂着血腥气和草木被碾碎后的味道。

    “在这边!”不知为何,秋年就这样确定了凌岳的方向,脚下一个拐弯,一头扎进了左边的小道。

    还因为转得太着急,身体往右冲了一小段距离才成功转换方向。

    后面跟着的幼苗和藤蔓齐齐停在了秋年换道的岔口处,往秋年跑去的方向看了看,似乎还犹豫了几秒才又继续跟上去。

    埋头猛冲的秋年不知道后面的插曲,他只知道跑了一段路之后,前面的土里钻出了藤蔓拦着他不让他继续往前跑。

    他试图换个方向继续,还是被拦住。

    身后的追兵也赶到了。

    前后都被围堵,秋年反倒没有了害怕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快找到同伴了,他甚至冷静了下来。

    不着痕迹地曲起后腿,交替踩了几下用作蓄力。

    下一秒,一道黄黑相间的小身影猛然射出,在树干上一蹬,瞬间改变方向,往藤蔓间的空隙飞去。

    秋年耳朵紧紧贴着脑袋,心中祈祷着一定要成功钻过去。

    然后——

    他那柔软的肚皮,贴上了一片温热。

    秋年:“?”

    还没等他反应,那片温热就把他整个裹了起来。

    还以为是什么新的捆绑招数,秋年还走神一秒,思考植物有这么高的温度的可能性。

    然后就感觉到抓着自己的物体在移动,他抬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灿金眼瞳。

    “!”

    凭空出现在一堆藤蔓包围圈里的男人带着调侃的笑意感叹:“哎呀,这是谁家的可怜小猫?”

    霎时间万籁俱寂,周围的藤蔓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秋年一路上的惊惶无措,在看到这个还不算熟悉的人,听到对方调侃中带着安抚的话的时候,奇迹般的消散了大半。

    *

    凌岳再一次挥爪,但落空的感觉提醒他这依旧是一个幻觉,松婶的本体并不在这里。

    他喘着气停下,选择变回人形。

    皮毛幻化的衣服也到处都是破口,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上去有些恐怖,但他毫不在意。

    轻轻转动头颅,又活动了一下手脚,凌岳不准备纯靠肉搏了,打算换个方式来跟对方“商讨”。

    连既明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凌岳,你那里的情况如何?”

    凌岳双眼微微瞪大,准备掏武器的手也顿住了,“老大!”

    他刚想开口说明现在的情况,话到嘴边想起来此刻最倒霉的人,赶紧改口:“秋年被抓走了,我现在被拦住离不开。”

    另一边沉默了,凌岳有些着急,脸上带出情绪,被同样伺机而动的松婶发现,无数树叶如飞镖般冲他而来。

    他连忙闪身躲开,又补充说自己这里还能应付,找秋年要紧。

    就听见连既明应了一声,嘱咐他量力而行,其他的找到人再说。

    得到回应的凌岳感觉心头大石落地,确定对方没有其他吩咐,他总算把注意力全部放回战场上。

    理智回笼,凌岳才意识到这整个过程中,双方还没有进行什么有用的对话,就莫名其妙打了起来。

    不妙的感觉从心中泛起,他回想松婶所说的话,确信两人之间肯定是误会大发了。

    凌岳收起攻击的姿势,浑身的气势也弱了下去。

    而隐于暗处的松婶心中满是狐疑,但她不觉得对方是准备停手,一定是要耍什么阴招。

    但她也不打算放弃这个好机会,几道同她一模一样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冲去。

    即将碰到对方时,站着不动的男人开口:

    “我知道村民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