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即使珍宝众多，但他平日里是不爱使这些法器的，只拿了那把长剑和一些辅助用的符咒。
钦点完手中的符咒数量，他转身刚想唤阁主，却突然惊愣在原地。
——方才还一身华贵红衫的晏阁主，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身素简的装束。
白衣为底，红色外袍配着玄色衣襟，粉发仍是松散地束在脑后，但没了往日的浓墨重彩，反倒衬得那人眉目如画，清俊十分。
若不是那对赤红的狐耳和蓬松的尾巴，乍一看，倒像是哪家偷溜出来游玩的富家小少爷。
晏雪临被那道目光盯久了，狐耳不耐地抖了抖，挑眉道：“怎么？看呆了？”他指尖轻敲着束腰边缘，语调慵懒，“忘忧阁的阁主可是妖市大红人，不换身装扮，怕我们连西街的门都进不去呢。”
说完，他目光落在了柳重焰手中的符咒上，意外地“咦”了一声，凑近两步：“你就拿这些？”
柳重焰这才回神，指尖轻捻符纸边缘，笑意温软：“我看这些符咒画得精细，威力也不俗，在外头可少见。”
晏雪临凑近，指尖点了点符纸边缘的朱砂纹路，语气轻快：“因为是我画的啊。”
柳重焰讶然：“没想到阁主连符术也如此精通。”
“哼。”狐妖轻哼一声，耳尖微动，轻飘飘应了声，“你没见过的多了。”
说罢，不等少年回话，他指尖就已掐起法诀，绯红妖力流转间，一道传送阵法在两人脚下亮起。
——再睁眼时，两人已置身妖市西街。
妖市西街与忘忧阁所在的繁华地段截然不同。
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侧都是低矮的木棚摊位，此时正值巳时，大多数妖怪都还在酣睡，显得街道上人烟稀少，偶有几个小贩懒洋洋地吆喝着，声音拖得老长。
柳重焰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心中却还是对刚刚在阁里的情景念念不忘，他仍觉得奇异——
妖族向来是瞧不上人族修士那套修炼之法的！尤其是符咒、剑术这类正统仙门手段，更是被视为“虚伪做派”。
可晏阁主一堂堂六尾狐大妖，被叛徒好友捅过刀子，被仙门围剿过家族，本该是带头唾弃仙门做派的那类妖，怎么自己反倒剑术精湛、符咒了得？
……他的身世，绝对不简单。
但眼下显然不是追问的时机。柳重焰压下疑惑，抬步跟上晏雪临。
即便晏雪临换了装束，可通身气度难掩，往街边一站，便引得小贩们两眼放光，争先恐后地兜售货物。
“两位公子来看看这上好的灵芝！”
“新到的鲛绡纱～衬您气质呀公子。”
晏雪临步履悠闲，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摊位，仿佛真只是来闲逛的。
他随手从路边摊上捻了颗蜜饯丢进嘴里，含糊道：“西街的小妖怪们消息灵通，若有盗丹贼来过，他们多少会知道点风声。”
柳重焰点点头，目光却不自禁落在晏雪临的侧脸上——没了金箔花钿的修饰，他的轮廓更显干净利落，日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他鼻梁上，连睫毛都镀了一层浅金……竟比平常那副华丽扮相还要耀眼。
他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低声问道：“阁主是怀疑，那盗丹贼会将妖丹转卖？”
“不会。”晏雪临指尖拨弄着一串琉璃珠，语气笃定，“忘忧阁出去的每一样东西，都烙着印记，寻常商贩没胆子接这烫手山芋。”
他随手丢下几枚灵石，买下那串珠子，转头对柳重焰道：“分头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可疑的黑斗篷。”
柳重焰依言行事，几番打探，倒还真问出黑斗篷的踪影。
“昨晚？昨晚确实有瞧见个穿黑斗篷的，鬼鬼祟祟往巷子里钻……”
“长什么样子？哎哟，当时人多，谁看得清……”
可问了几个，都说有印象，一谈及具体细节，又都含糊不清。
“其他的特征？我没什么印象。”
“嘶——他好像还问了什么……问了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若不是看他们茫然思考的样子，柳重焰真要以为这条街的妖都串通好了消息。他心中不免烦躁，这样问下来——不就等同于没问？
“喂，喂，小公子。”
一道尖细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柳重焰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在一处无人拐角边，蹲着一只不过三尺高的灰毛鼠妖，正冲他挤眉弄眼地招手。
“你在打探什么呢？来问问我，说不定我知道。”鼠妖咧开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柳重焰走了过去。
“昨夜有没有见过一穿黑斗篷的、行迹匆忙的妖？”
鼠妖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抖了抖胡须：”那我不知道。”
柳重焰皱皱眉，又是这样的回答，他刚想转身离开——却突然感觉衣角被什么勾住了，低头一看，鼠妖的爪子正紧紧攥着他的衣料。
“但今日早些时候，可只有我听见了个有趣的事嘞，”鼠妖压低声音，”跟昨晚竞宝宴妖丹失踪一事有关……不知道小公子愿不愿意听听？”
柳重焰挑眉：“说来听听？”
鼠妖却不说话了，那双黑豆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重焰腰间的乾坤袋，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柳重焰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地掏了掏袋子——没想到还真掏到几枚灵石。
是晏阁主放进去的？他心中有些惊讶，毕竟这袋子除了给过他就没人碰过了……但反正不是自己的，用就用了吧，他取出两枚，扔给鼠妖。
鼠妖顿时笑容满面，利落地跳起接住，两口塞进了嘴里。
“那时候天刚亮没多久嘞，”鼠妖摸着自己的胡须，“有五个人类修士，一闻就闻出来了，遮着脸，到处问竞宝宴那枚丢失的妖丹的下落。”
柳重焰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仙门的人？
鼠妖嘿嘿一笑：“谁不想知道那妖丹去哪了？但谁又知道？那几个小毛头自然什么也没问到，聚在一起叽叽咕咕，我偷听着——说什么，上面的人让他们去有苏狐族查嘞。”
柳重焰手上一顿——那屠村妖、和晏阁主都是有苏狐族出身，现在这盗丹贼，也和有苏狐族扯上关系了？
鼠妖凑近，压低了声音：“他们讨论完就离开妖市啦，小公子，我看嘞，这偷丹一事和有苏狐族肯定脱不了干系——你知道的，那忘忧阁的主人也是有苏族出身的，但很少人知道——他和有苏族有仇！”
“有仇？”柳重焰眸光一沉，“这仇何来？”
鼠妖又开始挤眉弄眼：“这可是独家情报。”
柳重焰利落地又掏出两枚灵石，扔给他。
“好嘞。”鼠妖嘻嘻笑着接住，顿时摆出一副说书人架子，“这事您听了可把下巴扶好嘞——这事可得从晏阁主他三姑奶奶的表侄女抢了大长老的孙女婿讲起——结果大长老一怒之下把晏阁主他七舅姥爷的尾巴毛全薅秃了！这不，前些日子大长老发现晏阁主私藏妖丹不孝敬族里，直接派了他小姨子的姘头来偷………”
柳重焰：…………
他无语地缓缓转身。
“哎？小公子？”鼠妖急急叫他，“我还没说完嘞！不听啦？”
“不用了。”柳重焰面无表情，头也不回。
寻到晏雪临时，狐妖正蹲在一处古玩摊前，指尖轻叩一面铜镜镜面，若有所思。
“阁主，”柳重焰走过去，“我问到了些消息。”
晏雪临头也不抬，尾巴轻轻晃了晃，示意他靠近：“来看看这个。”
柳重焰俯身，铜镜里映出两人的倒影——可那镜中的晏雪临却仍是平日里的艳丽装扮，眼尾金箔灼灼，红唇微扬，与眼前素净的模样截然不同。
“幻形镜？”柳重焰挑眉，“能照出真身？”
“不，来看个有趣的。”晏雪临指尖一划，镜中画面陡然变幻，竟浮现出昨夜西街的场景——人影绰绰中，一道黑斗篷在摊子前停留一瞬，又匆匆走了，正是他们寻的偷丹贼。
“这是回溯镜。”
铜镜中的画面幽幽浮动，黑斗篷的身影也在镜中忽明忽暗。柳重焰眯起眼，忽然伸手按住镜面：“等等——”
他的指尖点在黑斗篷的袖口。
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那里绣着一道暗纹，在昏黄的镜光下若隐若现——是九条狐尾盘绕成族徽的样式，只是金线已经褪色，末端尾巴的纹路断裂残缺，像是被人生生撕扯过。
“是有苏的族徽。”晏雪临轻声喃喃。
这个发现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柳重焰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
屠村凶手是有苏狐族，盗丹贼也是有苏狐族，现在连追查的仙门弟子也要去有苏族地……
他又不由得想起三目鬼说过的话——几十年前、有苏族地被仙门围剿过！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残缺的玉佩边，柳重焰忽然开口：“阁主，你说那屠村的狐妖和那盗丹贼…”
“会不会就是同一个？”
“而且，现在就藏在有苏族地？”
种种线索似乎都连成一串——
有苏族的狐妖、因族地曾遭遇仙门围剿，便从此和仙门的人结下了怨。为了修炼，而吃了三村的人、盗了竞宝宴的妖丹，再故意留下线索逃去有苏族地——就是为了引来调查的仙门子弟报当年的血仇！
“——不。”
晏雪临垂眸看着铜镜，否定得坚决。
“那位吃了三村人的狐狸，他早死了，”几句话从他口中说得轻飘飘，“三周前就死了。”
“竞宝宴上那枚大名鼎鼎的妖丹，就是他的。”